当真是天气的缘故吗?
她摸了摸额心,掌中一片滚烫。
她这是受凉了。
戚如珪咳嗽了两声,将那毛领重新戴回到脖子上。马车徐徐降速,铃铛声骤然而止。
“怎么了?”戚如珪探头望去,见所有人都停下了步子。前头山脚下,沙尘弥漫,铁戈声夹杂着号角声,回荡在山谷间不绝于耳。
风念柏对徐祥说:“是衡王他们。”
徐祥放眼一看,果然,带头的幡旗上是龙虎军的标志。
“你不是说咱们早他们半天出发的吗?怎么他们这么快就追上了我们?”戚如珪问风念柏,想到顾行知可能也在,心里发毛得很。
“我也没想到他们能追上我们。”风念柏略表歉疚地点了点头,说:“不过请戚姑娘放心,既然太后让在下护送姑娘回京,就断不会让他们为难于你。”
戚如珪跳下了马车。
衡王人马一路直奔风家军跟前,气势张狂得很。风念柏见这道坎铁定是避不开了,索性让所有人下马候着。
“哎呀呀,你说怎的这么巧,竟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遇到了风长使。”
衡王打马而来,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,看得风念柏满心烦乱。
“微臣参见衡王。”风念柏半跪下身,连带着后头的人齐齐跪下。
衡王将目光投在他身后的姑娘身上,微微笑说:“这就是戚家二小姐吧?”
顾行知从后面冒出身来,一眼就看到了戚如珪。
“是的了。”顾行知盯着她,冷冷说:“就是她。”
戚如珪心里虚得很,却还是逞强道:“在下戚如珪,参见衡王殿下。”
“你很是得体。”衡王赞许地点了点头,看了眼顾行知说:“看来那把火放得很值,长晖能舍在你手里,不冤。”
孙黎低下了头。
“得了,既然遇到了,那就一起走吧?”衡王拉了拉手里的马绳,转了个方向。
顾行知死死盯着戚如珪,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狠狠打一顿,碍于风念柏挡在她身前,衡王也在场,他不好发作,只得将这口恶气吞回到肚子里。
徐祥打着圆场说:“天干路遥的,我们的马都有些疲累,不比衡王的马,不吃不喝也能日行千里。就怕我们走得太慢,误了衡王殿下回京的时辰,下官提议……咱们还是分开走吧……”
“别介。”顾行知摆了摆手,眼睛仍看着戚如珪:“回蔺都的路就这条官道最近,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。别走着走着,遇到个山贼倭寇都没个帮忙的,戚家姐姐,你说是吧?”
戚如珪面色一冷,不置可否。
顾行知那声姐姐叫得着实讽刺,姐姐,姐姐,可不就是还记着十六营的那一晚吗?
她理了理心绪,转眼看向风念柏。风念柏横在两人之间,委婉道:“我们原是打算休整一晚再上路的,现在殿下这么说,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休整了。”
“不打紧。”衡王眉头舒展,抬头望了望天色,“我们陪你休整就是,多久都行。”
没等风念柏再行开口,衡王对着孙黎说:“吩咐下去,就地扎营,今晚我们和风长使好好喝次酒。”
孙黎看了眼风念柏,又看了眼顾行知,乖乖吩咐了下去。
天边晕起瑰丽霞光,暮色笼罩大地。戚如珪紧躲在风念柏身后,小心观察着顾行知。
顾行知站在衡王身旁,闷闷地与他说着闲话。两队人马隔着十数丈距离,后头的将士们在安营。
“怎么办?这衡王是赖上我们了。”徐祥满头大汗,也不知热的,还是急的。
风念柏冷静道:“咱们手上有戚如珪,他当然不会安心放我们先行入京。若真是两手空空回了蔺都,那这趟燕北就白跑了。跟着我们一起,他还能掺和一手,讨个护送罪臣之女的功赏,回京在怀德帝面前,脸上也挂得住些。”
“原来如此,下官明白了。”徐祥扫了眼衡王,发现衡王也正看着他们,忙漾起一脸笑意。
“长晖,今晚一起来喝酒吧。”衡王拍了拍顾行知的肩,目光严峻道:“风家好歹是太后的掌心宠,这个面子,还是要给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顾行知低下头,细声道:“他虽在十六营嘲讽了我几句,但我也不至于恨他。”
“那你为何闷闷不乐?”衡王顺着顾行知的目光看去,看到戚如珪站在那里,道:“原来你是为着她。”
“她就是个贱人!”
顾行知握住刀柄,腕处滋滋作响。
“都是因为这个贱人,十六营才死了那么多兄弟!我真想冲上去给她一刀!不,一刀还不够,要十刀,二十刀,一百刀!给多少刀能难解我心头之恨!”
孙黎眼神一黯,看向衡王的底气顿时虚了几分。
衡王劝慰道:“长晖,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,只是现在她是太后的人,在抵达蔺都前,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。回了蔺都,再治戚家女不迟。”
顾行知松开了刀柄。
“孙副将,你吩咐下去,半个时辰后在总营备好酒菜,叫上他们所有人,我们痛痛快快喝一场。”
“在下已经吩咐过了,殿下安心便是。”孙黎小心绕开顾行知,连看一眼都觉得忌惮。
“很好。”衡王握了握顾行知的手,转身走了过去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营外篝火通明,酒菜飘香。众人围坐一圈,推杯又换盏。
三巡过后,大家都有些醉乏,唯独衡王与长风使清醒得很,他们都不敢多喝。
“无聊啊。”
顾行知拍了拍大腿,索然无味地拾起桌上的饭粒,纨绔道:“若是有个歌伎舞伎助助兴就好了,光是吃酒闲话,也是乏味。”
衡王默契一笑,一字不吐。
“这荒山野地的,哪来什么歌伎舞伎,顾将军这是吃醉了呢。”风念柏举起酒杯,语气清幽。
“我没吃醉。”顾行知斜睨着风念柏,暧昧地说:“风家哥哥那儿不就有位现成的吗?”
风念柏手头一凝。
“说什么胡话呢!”衡王半捂嘴笑了笑,说:“人家可是蔺都七贵,也算是世家女子,长晖怎能让人家做这些事。”
“怎么就不能了?”顾行知连灌三杯,言语越发放肆:“小爷我今天就想听她唱小曲儿!”
风念柏眸色阴黑,胸口的火蓄势待涌。
“他这性子桀骜惯了,长使莫见怪。”衡王赔笑着说:“不过,本王也挺想见识见识那戚家女的歌喉。听说她母亲淮阴氏,早年还是扬州头牌。”
“长使,你说呢?”
风念柏抬起头,看着衡王。他知道衡王这是故意要羞辱戚如珪,跟顾行知这一唱一和的,让人想拒绝也拒绝不了。
“看她自己吧。”风念柏动了动嘴皮,道:“她若是不情愿,也不用逼她。”
“去请。”衡王扭头对孙黎说:“就算是八抬大轿,也得把她给我请来。”
“就说是我顾三想听她唱一首,她要是不来,我就亲自去营里请她。”顾行知满口百无聊赖,活脱脱像个流氓。
“你别把人家吓着。”衡王打趣:“人家好歹是个姑娘。”
“正因为是姑娘,所以才让她给爷几个唱唱歌,助助兴。”顾行知把腿搭在案上,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放进嘴里。
须臾,戚如珪一身轻装入营。
来时仓促,她亦无心多加装扮。只得把那满头青丝放下,随手抹了两笔胭脂。可以她的姿色,仅两笔便已足够。戚如珪进营时,在场所有男人眼里都透出一丝隐隐的微亮。
“哦呦,角儿来了。”顾行知勾起一笑,眉目间满是轻浮。
他没想到戚如珪会来,原以为以她这性子,定会一口回绝掉。现下看着她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眼前,反而显得有些意外了。
戚如珪抬起头,目无定向地看着前头,问:“各位想听什么?”
风念柏长眉紧蹙,只按头喝酒。
“就唱个《定鞍山》吧,如何?”衡王打眼瞧着乐到不行的顾行知,试探道:“长晖,你说呢?”
“随意。”顾行知换了个翘腿姿势,一脸漫不经心。
戚如珪清了清嗓子,抬起兰花指,旋然开了口。可没等她哼完头一句,嗓子眼就像卡着什么东西似的,咕噜噜的,全走了音。
有风刮起,吹得戚如珪身子愈来愈滚烫。她站在火堆前,垂手而立,半天发不出一丝声响。
“这唱的什么东西,难听死了!”顾行知拍了拍桌,趁机挖苦道:“扬州头牌的女儿,连个曲儿都不会唱,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。”
衡王与孙黎一阵讪笑。
“原还以为你是淮阴氏所出,承了她的歌喉能唱出点什么来,却不曾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,这么多爷们儿看着呢,真他妈的扫兴!”
戚如珪满脸绯红,紧张得不知所措。如果说之前在十六营经历的是肉身之痛,那么现在,则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煎熬。
“再唱!”顾行知扔了两个铜板过去,满心戏谑。
戚如珪拧过身,冷冷盯着顾行知。
“看什么看?叫你唱曲儿你不会?!”顾行知气势咄咄,越发上头。
“顾行知,差不多就行了。”风念柏打眼看向衡王,发觉他现在倒装起了哑巴,坐在席位上一言不发。
顾行知瞟了瞟风念柏,噗嗤一笑,说:“行吧,既然风家哥哥开口,我就不难为你了。”
风念柏顺势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退下。戚女心领神会,正要走人,却被那顾行知一把拉住,调戏道:“这么着急回去啊?”
戚如珪停下脚步。
“我寻思着,你这嘴既然唱不出曲儿,那总有一件事你能做吧?”
顾行知伸出腿,指了指脚上乌靴,浪荡道:“跪下来,舔它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初期男主确实有点混账,到了中后期,啪啪啪打 ? ?°??°? 女主会教他做人的
谢谢观看!
☆、入京
晚风砭骨,吹在身上痛如刀削。营中灯火闪烁,明暗交杂,衬得气氛更加阴谲。
“顾行知,你有完没完?”
风念柏霍然起身,伸手护住戚如珪。主位的衡王只顾着自己喝酒,半天也没一句话。
顾行知轻飘飘道:“风家哥哥急什么,我不过是让她替我舔个靴,又不是什么辛苦差事。”
正说着,顾行知把腿往她跟前挪了一挪。
“你看看,这风尘仆仆的,衣服脏了,鞋也脏了,戚家姐姐,麻烦你清理清理。”
戚如珪置若罔闻。
“怎么?哑巴了?”
顾行知拽起狗尾巴草在她鼻头晃了晃,身骨徐徐舒展。戚如珪趁机一扑,迎头咬在了他右手腕上。未着布甲的皮表浮出两排齿印,有血从中潺潺渗出。
“嘶——!”
顾行知被逼出一声痛嚎,旋身将戚如珪踢出半尺。戚如珪只觉胸关一热,鲜血顺着鼻口直接喷落在地。
“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?!”
顾行知一手掐着她的颈,一手拿刀比在她脖前。
刀光凛冽,出鞘时照得在场众人都有些晃眼,没人敢多嘴半句。
戚如珪捂住伤,将脸扬在刀口,心如死灰道:“我的命就在这儿放着,你这么想要,即刻拿去就是!”
“你……!”顾行知气到晕眩。
“够了!”
风念柏撇开顾行知的刀,横身相抵在两人中间。
“这里不是蕃南,容不得你顾行知随心所欲。今天戚家女若有半分损伤,回了蔺都,看太后如何找你算账!”
“少拿太后压我!”顾行知挑了挑眉,无谓道:“风念柏,我忍你也已经很久了!”
顾行知将刀口从戚如珪脸旁移开,转而对准了风念柏。趁着酒兴,他才管不上什么后果不后果。此时的顾行知就是一匹撒欢儿的野马,早就脱了缰绳,四处撂蹄。
风声愈来愈浓。
“好啦,长晖,适可而止。”衡王放下手里酒杯,啧啧道:“今天这酒,喝着可真有劲儿啊。”
顾行知听到衡王发话,像是腹背受了一箭,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刀。风念柏解开袍子,披在戚如珪身上,扶她入了座。
衡王说:“怎么感觉戚二小姐脸色不对?”
被这么一说,众人才注意到她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一片煞白。那白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血色,同纸一般脆薄。
“装的吧?”顾行知推了推她的肩,发觉她身子也是莫名地烫。
她瘫在风念柏怀里,言语模糊,整个身子像是着了火一样,哪哪儿都烫得很。
“顾行知,这就是你干的好事!”风念柏将手从戚如珪额前移开,愤恨道:“她今天要真出了什么意外,别说太后,我风念柏第一个不会放过你!”
“长使别急,都是自己人,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?”孙黎帮忙调解。
“少跟我来这套。自己人?有你们这么对自己人的吗?”风念柏站起身,转头对顾行知吼道:“你知不知道,她身上还带着旧伤,如今被你这样捉弄,现在你满意了?!”
话未说完,风念柏抱起戚如珪就走。他懒得与衡王行礼,只留下顾行知他们面面相觑。
顾行知挠挠头,看了看衡王,又看了看孙黎,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营中火光渐弱,整个军营被压得满是阴影。
衡王擦着手说:“长晖,你确实有些过分了。”
顾行知刚要解释,见衡王摔下帕子,头也不回地出了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