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人?!”顾行知停下抚刀的手,眉峰一陡:“这还怎么打?难不成要杀女人?”
“谁杀谁还不一定呢。”风念柏面色冷峻,“听说她是金国赫赫有名的上将,你记得两年前,差点砍下你半只手的完颜真吧?”
“记得。”顾行知背上某道伤口霍尔一痛,“那老东西力大无穷,使的大锤一锤就能让人肠穿肚烂,我与他交手,打了十多个回合才勉强打趴他。”
“他是那女人的手下败将。”风念柏声音更低了,“据说打败完颜真,她只用了三个回合。”
“当真有这么厉害?!”顾行知握紧刀柄,眼底闪过一丝惊讶,“一个女人有这么神,那就不能把她当女人看了。”
“所以我们这次面对的对手非常强大,绝不能掉以轻心。”风念柏坐到顾行知对面,神情刚毅:“所谓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,成败就在三天后,且看你我,到底能不能力挽狂澜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顾行知与风念柏说完话,已临近子夜。
他取了父亲先前托给自己的钗,急不可耐地渡到了龙虎军营前。
顾行知踌躇许久,正要进去,不曾想顾家二公子顾修正从里面出来。
“二哥……”顾行知喃喃了一句,顾修面色一寡,将他往旁边引。
“二哥……你怎么瘦了这么多……这……怎么看着也憔悴了?”顾行知握上身前男人的肩,数月不见,许多人与事皆大不相同。
顾修冷冷道:“你在蔺都的事,我和爹爹都知道了,他因为你,被气得一病不起,如今连吃饭都变成了难事。大哥的尸首被戳了个精烂,连块完肉也没有。你在蔺都追寻着你的快意人生,何曾想过爹爹和我们是怎么捱过来的?”
“我错了……”顾行知缩回了手,他心底还是歉疚,“阿爹还是不肯见我?”
“我要是他,我也不会见你。”顾修转过身去,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三弟,大小取舍,你什么时候才会懂。”
“我懂!我已经懂了!我这不是来了吗?”顾行知上前一步,试图为自己辩解:“你们在蕃南难过,我在蔺都又怎会心安理得?你看看我这手上,身上,全都是伤,我想爹爹,也想哥哥,可我又怕来了,你们一个个都嫌我。”
“去吧。”顾修突然转过身,“去看看爹。”
顾行知含泪起身,硬是没让眼泪水掉下来。
“他一定在生儿子的气,摊上我这么一个不听话的,他是不是很失望?”
顾行知嘀嘀咕咕地进了营,顾修站在外头等他。
营中灯火昏黑,顾行知一进来,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。这让他想起以前近身待在怀德帝跟的时,他所闻到的,也是这样的,仿佛逼近死亡的味道。
顾重山躺在榻上,满头白发蓬乱不堪。他今年正及花甲,早就过了征战沙场的年纪。见到有人进营,他只以为是顾修,哼了两句,也没说话。
“爹。”顾行知“扑通”一声,跪在了榻前。
顾重山一动也不动,他听出了顾行知的声音,来了,来了,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,他还是来了。
“我不是你爹。”顾重山挥了挥手,枯枝般的指节上老茧厚重。
“爹,孩儿错了!”顾行知将头重重磕在地上,“长晖来晚了。”
“我没你这个儿子。”顾重山艰难起身,顾行知去扶,没想到被他给一把推开。
爷俩儿一句话也不说话,任风声灌了满耳。
“看来蔺都把你养娇了。”顾重山转过头,整脸对着顾行知红通通的双眼,“现如今都会哭了,我是不是还得跟小时候一样,抱着你,哄着你,给你买糖吃?”
“爹爹,我没有哭。”顾行知憋回眼泪,不争气地低下了头,“孩儿自知拒娶风家妹妹有违父命,可孩儿从来没有忘记爹爹和哥哥的处境。”
“惺惺作态!”
顾重山一声暴吼,整个人跟着榻剧烈晃动起来。
“早知今日,我就不该放你回蔺都,养出一身世家脾气,你忘了我们老顾家,当初是怎么爬进七贵的吗?!”
“我没忘……孩儿不敢忘……”顾行知终究没能忍住,眼泪一滴滴落在了地上。
作者有话要说:心疼小顾半分钟。
谢谢观看。
☆、皇子
“罢了, 为父如今管不住你了,你长大了,有些事情能做就做, 不能做,我也不多勉强。”顾重山长叹出一口气, 这口气叹得顾行知哭意更浓。
“你且去吧,去看看你大哥, 他只剩下了一堆烂肉。”
榻上老翁就此背过了身, 满营只剩下顾行知细细的啜泣声。
“孩儿定当万死不辞,以表决心!”
顾行知猛磕三个响头, 擦了擦眼泪,提摆出了营。
关中,蔺都傅府。
“哥哥~”
戚如珪抱着剑,推门入房,恰见傅大人和裴云坐在床头。两人神色皆有些泛红。
“怎么了这是?”戚如珪看着手足无措的二人, 目光不由得移到傅大人没来得及系全的裤带子上。
“妹……妹……你来了……”裴云使了个眼色,傅临春微微笑了笑, 赶紧走了出去。
“你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, 我跟傅大人正在讨论要事。”裴云一本正经。
“要事?”戚如珪不受控制地笑了笑,“巧了, 妹妹也正有要事找哥哥帮忙。”
“怎么事?”裴云见她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小瓷瓶,又听得戚如珪说:“我想让哥哥帮我查查,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我猜估摸着是什么催.情烈药, 女孩子家,不方便问这种事,哥哥替我寻个靠得住的大夫问问,我有点事情没搞明白。”
“你这是遇上什么事了?”裴云收下药瓶,“凡事悠着些,如今局势这么乱,你成日里跑东跑西,小心被人盯上。”
“我能被谁盯上?这不是有哥哥在吗?”戚二笑嘻嘻地抱了上去,“哥哥对我最好,有什么事你替我兜着。”
“你少来。”裴云半笑半嫌弃地推开了她,“大姑娘了,还天天抱来抱去,哪怕是兄妹,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。”
“就抱一下嘛。”戚二松开了他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笑眯眯问:“刚刚我进来时,你跟傅大人在做什么呢?”
“你干嘛问这个?”有人明显慌了,“我不是说了吗,我跟他在商讨要事。不过就是刑部里最近的一些公务,你又听不懂。”
“哦?公务?”戚如珪满眼发光,“既然是公务,干嘛要在床前谈?而且我进来的时候,你们明显看着都有些慌,怕是有鬼吧?”
“咳咳……”裴云佯装咳嗽了两句,走到窗边,看着天说:“近日天色不错,我们一起去登高怎么样?”
“你别转移话题,你我一母所出,你心里想什么,妹妹我都知道。”戚如珪替他拉上窗,近身低声道:“你跟傅大人的事,我也都知道了……”
“你知道什么……”裴云老脸一红,见这事儿瞒不住了,索性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“早在猎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。”戚如珪拉了拉他的耳朵,“我的好哥哥,是不是要给我找一位男嫂嫂了。”
“什么男嫂嫂,你别胡说!”裴云扒拉开他的手,痴痴一笑,羞懑道:“以后你也叫他哥哥就行。”
“哦呦,啧啧啧,哥哥你这是不好意思了。”戚如珪拍掌大笑,“之前还笑我呢,说我跟顾三儿如何如何,你自己倒是比妹妹玩得开。”
“你就贫嘴吧。”裴云嗔了一嗔,脑袋涨成了大柿子,“我跟他乃真情实意,他跟顾行知怎能相提并论。顾行知是什么人,那是混世魔王。淮舟不一样……他……他对我很好……”
说着说着,裴云口水都要流了下来。
“真的不一样了。”戚二旋而收起笑,一脸正色地看着裴云,“哥哥,你我跟从前比,好像都不一样了。”
“这不就是命吗?”裴云摸了摸她的头,见戚二像小时候一样,把头搭在他腿上,任他抚着,“我从前也觉得,戚家一日不雪恨,我便一日不得安宁。可现在遇到了你,遇到了淮舟,我就觉得,好像恨不恨的,也不那么重要了。”
“那你说爹爹知道我们这样,会高兴吗?”戚如珪抱紧膝盖。
“会的吧,只要我们好好的。”裴云淡淡一笑,眼角不知何时,闪出一丝水光,“只要我们都好好的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宋子瑜卯时出宫,正领着监生往庆阳门外走,忽而见风辞雪带着一群人轰隆走过。
她的身边多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宦官,一身雕花云锦袍配乌金冠,宋子瑜认得,那是内侍监总管才有的殊荣。
“二小姐身边人是?”旁边的监生犯起嘀咕,另一人接过话茬道:“还能是谁,可不就是以前柳公公的徒弟,就那个□□生的。”
“他怎么跟二小姐混在一起了?”
“还能因为什么?听说他师父不明不白死在了诏狱了,他跪在千秋殿前,求二小姐留他在身边。说来也是可怜,没根儿的东西本就孤苦无依,现在连师父也死了,往后可就他一个人咯。”
“说够了吗?”宋子瑜忙打住了闲言碎语,他甚少动怒,“一个个是嫌来年春试还很远是吗?还是说,在背后嚼人舌根比写文章更有趣?”
“祭酒大人说的是,是学生多嘴了。”底下人连声赔礼。
宋子瑜淡淡扫了眼风辞雪的仪仗,倒也没说什么。众人继续向外走,天际徐徐飘出几缕新雪。
就要入冬了。
“刚刚走过去的……”风辞雪停下脚步,“是祭酒大人吗?”
“回禀二小姐,正是呢。”春生托着他的手,脸上挂着和柳穆森如出一辙的笑意。
“他似乎瘦了。”风辞雪眸色一黯,恰有些失落,迅速划过。
“祭酒大人近日,夜夜都在贤士阁与众臣议政,每日都待得极晚。”春生心如止水,早就没了波澜。
“你没事吧?”风辞雪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春生身上,“你师父走了,你不难过吗?”
“谢二小姐记挂。”春生识趣地倒退一步,低头避开了主子的目光,他虔诚伏地,双手作揖道:“难过是有,但日子,总得照过。”
“你我都是宫中的老人,年纪轻轻,就被扔进了这虎狼窝里。”风辞雪莫名叹出一口气,背过身去,示意他起身,“都是各怀心事的人,你说得对,难过是有,可日子,不得照过吗?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将目光递向宋子瑜远去的方向。两人中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,彼此都望不到头。
蔺都下雪了。
“下雪了。”蔡玉弹开琴弦上的雪屑,旁边的松鹤为他添上新茶。
“我记得初入蔺都时,才初秋吧?这么快,就要冬天了。”蔡玉哈了哈手,紧了紧身上的袍子。
松鹤将琴收回匣中,乖巧道:“想来也是快呢,我记得往年入冬,公子总爱和楚——”
他正要继续往下说,突然看见蔡玉面色一冷,松鹤立刻打住了原本要说的话。
“可惜了这琴。”蔡玉敲了敲匣,“这还是他送的。他若是还在,那一曲《流水高山》,我也就知道该弹给谁听了。”
“公子节哀。”松鹤拉下竹帘,以防风雪入厅。
“该节哀的不是我,是你。”蔡玉抿了口茶,神色幽微。
“公子在说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
他放下杯子,轻轻眯上了眼。
“你家公子在家吗?”
松鹤出了前厅,远远听见门口有人在喊。他转过假山,拨开一片云柏,只见宋子瑜正抱着几卷书,直直地望着自己。
他一贯的白衣白鞋,从头到脚都是白的,素得像块羊脂玉。松鹤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,被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度所折服。
“你家公子还好吗?”宋子瑜又问了句,近身走下石阶时,他见松鹤右手边一块深红色的胎记。
“这是……?”
松鹤忙拉回思绪:“娘胎里就有的,不足挂齿。”他拉下袖子,将宋子瑜往竹林深处引。
“祭酒大人来合该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儿,公子刚抚完琴,刚睡下去不久,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入寝。”
两人一边说着,一边踩在修竹小径上。满天的翠绿及了冬,也还是沁人心脾。
宋子瑜微微止步,侧耳聆听着远处水榭飘出的袅袅琴音,松鹤笑道:“看来是我家公子了。”
“蔡兄今日好雅兴啊!”宋子瑜进了亭,择位入座,他见今日的蔡玉心情很是不错,连试弦时都带着笑。
“汉卿,我新谱了一曲,你快来帮我听听。”蔡玉迫不及待要就要操曲,不料被宋子瑜拦下。
“不急,我今日来,实则是有些事情想麻烦蔡兄。”
宋子瑜将手里的书摊在桌上,蔡玉横了一眼,只见蓝皮书页上,只此写着《通政史札》。
“这是……?!”蔡玉面色一惊,“前朝□□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