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清云用尽最后一丝力,勾住李恒景的衣襟,道:“我的心里,从未有你。”
她满脸欣慰地看着李恒景流露而出的失落,那种失落,堪比深入魂灵的打击。
“你永远别想得到爱!李恒景,你永远都别想!我史清云以太公之女的身份发誓,我要你李家之后,生生世世,永不得爱!!!”
永不得爱!
“陛下不是要杀母取子吗?”史清云眼角划出一颗泪:“无须陛下动手了,花奴……自行去了……”
李恒景听到她称自己为“花奴”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道光,他从失语中分出神来,试图验证心中的答案。
可怀中人并没有给他再行追问的机会,够了,够了,他们说得已经够多了。
史清云望着李恒景的脸,多想摸一摸啊,可惜了,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。
大片的血从腿间流出,悄无声息地,染红整个大殿。
花想容说:“花奴要睡了。”
李恒景抱紧着她,将脸紧紧贴在她脸上。外面的雨将哭声盖去,他说:“睡吧,是这乱世配不上你。”
花想容笑了笑,侧身贴近李恒景怀里,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弱,越来越弱,到最后,这种弱演变成一种微妙的平静。
“我是爱过你的。”她想了想,终于闭上了眼,“只是陛下再也不会知道了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花想容为太公之女的伏笔,最早出现在第37章(配合第6章太公死前的话,食用效果更佳),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回去翻翻。
以及,李恒景在花想容死前一直称呼自己为“我”,而不是朕。
谢谢观看。
☆、臭袜
“乌藤, 断肠草,箭毒树。”
董文瑞拔出银针,对着地上那盘糕点, 平和道:“花贵人自知在劫难逃,这毒量, 远超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。”
李恒景跪在一旁,怀里抱着已然死去的花奴。他问:“如今什么时辰了?”
董文瑞道:“刚过晨时, 天快亮了。”
“快亮了吗?”李恒景微微一笑, “可我怎么觉着,这夜没有尽头。”
“陛下节哀。”董文瑞收起银针, 从地上站了起来:“宫中近日有喜,丧葬不宜太过铺张。陛下若是信得过臣,臣便替花贵人寻个好去处,虽不说风光厚葬,可也总比弃尸投井要好。陛下, 你要强大。”
“强大……”李恒景抬手摸了摸破晓的天光,语气微弱:“朕如何强大得了?”
“过往之事不可追。”董文瑞端行大礼, “花贵人, 不能白白去也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顾风大婚的日子一天赛一天逼近,到了秋末, 满蔺都飘着喜气洋洋的味道。
戚如珪自打上回救了顾行知之后,便甚少再见到他。两家联姻,他们确实不应多见,只是顾行知耐不住寂寞, 总托左靖送一堆吃的喝的,戚如珪看了看,尽是些什么“花好月圆酒”、“成双入对鸭”、“鹣鲽情深鱼”、“比翼双飞鸡”。
戚如珪起初不知这名字都是谁取的,后来想了想,除了顾行知那傻狗子还能是谁?他也就爱耍些嘴皮子上的小功夫,哄女人这件事上,他向来手段非凡。
这日,戚二约了哥哥一同去街上玩。兄妹二人远远看见顾行知骑马往宫里去,他的身上,俨然已是新郎官特有的喜服,身前一朵大红花挂着,活脱脱地要去迎亲的样子。
“你别慌,他只是在走过场,大婚流程繁琐,不多温几遍,怕是要出乱子。”裴云见妹妹一脸深思,怕她又为此烦闷。
没想到戚二满口轻松:“我慌什么,我是觉着,他那衣服也太难看了,他长得本就丑。”
“既然你觉得他丑,那为何还要跟他在一起?”裴云揶揄着看向戚如珪,越发觉得他这妹妹口是心非了。
戚二说:“哥哥懂什么,情人眼里出西施。”
“哎呦,我的好妹妹,竟不知你长大了,连情人眼里出西施都知道了。”裴云笑了笑,“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家,说话还是得矜持些。你见哪家小姐成天将情啊爱啊挂在嘴边,你就不害臊?”
“我臊什么?”戚二回看了顾行知一眼,发觉他也在瞟着自己:“我如今想明白了,人生在世,已然如此艰辛,如果连喜欢都要藏藏掖掖,那还有什么意思?”
裴云一愣:“你果然更像爹爹些。”
一提到戚泓,兄妹二人都有些不知所言。戚如珪不知该怎么去接哥哥的话,她只说:“若是有一天,妹妹犯了滔天大错,哥哥会恨我吗?”
“滔天大错?”裴云说:“什么滔天大错?”
“我就随口一说。”戚二拉着他的手,像小时候一样,对他撒娇:“会不会嘛?”
“不会。”裴云摇了摇头,“你是我的妹妹,就算犯了滔天大错,也是我的妹妹。”
“哥哥……”戚二不禁有些感动,她将头靠在裴云肩膀上,恋恋不舍道:“我舍不得你。”
裴云笑说:“你这是怎么了?说得好像你要离开我似的。”
“我怎会舍得离开哥哥……”戚二点了点头,“我不跑,我就在哥哥身边。哥哥就是太阳,太阳在哪儿,我就在哪儿。”
“傻子。”裴云刮了刮她小翘鼻,“也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,还跟小时候一样,软娇娇的。”
“在哥哥面前还硬给谁看?”戚二抱他抱得更紧了,“哥哥,别怪我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“顾行知回来了?”太后从榻上坐了起来,接过阁老递来的汤药。
风阁老道:“回来了回来了,都回来好些天了。听说是被戚家女劝回来的,两人回来时,全身湿漉漉的,不知在哪儿滚了一身泥。”
“管他们呢。”太后松了口气,“只要顾行知听话就好。”
默了片刻,她又道:“这戚二……倒也乖觉。我只当她巴不得毁了这门婚事,没想到,她竟还把顾三儿给劝回来了。”
“她到底是向着您的。”风阁老的腰压得更低了,“当初若不是您将她从燕北接回来,她怕早被那群男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。”
“哼……”太后放下汤碗,垂头想了想:“戚二的性子,和她爹戚泓一样,太过重情。”
“再重情也得要认命。”风阁老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药碗,心如止水道:“她与顾行知无论是真情也好,假意也罢,事到如今,他们二人,是万不可能在一起了。”
太后听阁老说着什么“在一起”,心头突然一颤,她示意旁人先行退下,待人走空后,方道:“李恒景那边如何了?”
“我正要跟您说呢。”风阁老一提到李恒景,就忍不住笑了两声:“臣今日才去花香殿看过,花贵人整个人都死透了。听太医署的人说,是中毒而死,看来皇帝还是舍不得杀她,给了她一个体面死法。”
“哀家就知道李恒景下不去狠手。”太后冷笑一声,眼里尽是鄙夷:“贱货一个,早该死了。李恒景那孬种与她正好做配,他们成日里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吗?花想容死了,李恒景很难受吧?”
“听说陛下心悸大惊,晕了过去。太医署说是受了大刺激,恐怕……恐怕以后,都得是一副疯癫模样示人了。”
“要怪就怪这命途不济。”太后唉了口气,那口气里没有悲伤,更多的是一种惋惜:“这是个吃人的世道,这腐败的王朝早已不堪负重。大厦将倾,巢之将覆,你我都逃不过命运的审判。手握天下如何,登临九五又如何,命字面前,难逃一死,只是早晚问题罢了。”
“太后所言极是。”阁老面如平湖。
“等风二出了嫁,哀家便无心事了。”太后看向窗外,“到那时候,哀家也该把位置,腾给新人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顾行知走了一天过场,感觉比行军打仗还要累。他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,想着戚二若在身边,该有多好。
他正痴痴想着,左靖捧了一叠公文跑进门来。他知顾行知没睡,于是道:“这是明日要走的流程,礼部说,今天晚上还得再走两遍。”
“还要走?”顾行知从床上坐了起来,看着那厚厚的章程,心如死灰:“我从前见风家哥哥成婚也没这么繁琐啊,怎么到了我这儿,成日都要走流程。”
“这还是一部分呢。”左靖放下公文,蹲下身说:“我知道三哥儿心里不愿意,可既然回来了,就该担起这份责任。”
“好了你别说了。”顾行知掏了掏耳朵,“这些戚二已经跟我说了许多遍了。”
“对了,你替我跑一趟,再给她送点东西。”顾行知想了想,送什么好呢,吃的喝的想必她厌了,他得送点不一样的,才能让戚二记住自己。
“我问你,”顾行知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左靖,“送什么东西,能让对方时刻想着你?”
“那必得是贴身之物,有送礼者身上独特的气息,这样才显得珍重呢。”
“独特的气息……?”顾行知将目光移到脚上,“啊!有了!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戚二刚回家,没坐一会儿,左靖便捧着个盒子入门来。她笑着招呼说:“你家三哥儿又怎么了?”
左靖怪不好意思地说:“将军让我送个东西给戚姑娘,望姑娘笑纳。”
“什么好东西呀?”戚二接过盒子,正要打开,却听左靖说:“二小姐……确定要打开?”
“啊?”戚如珪有些错乱:“怎么了……难道我不该打开吗?”
“没有没有,属下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左靖挠了挠头,往后退了两步,“属下只是觉得,有些礼物,它可能……可能比较特别……二小姐想好了。”
“长晖那狗脑子,除了送些吃的玩的,还能送什么?”戚二笑嘻嘻地开了锁,一股扑鼻的臭味迎面飞来。
“这是什么啊?!”戚二伸出两根手指,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拎了出来。
“这是……这是……”左靖吞吞吐吐:“这是将军刚换下的臭袜……”
说完左靖就后悔了,脸上跟火烧了一样。
“他送这个干嘛?!”戚二满是嫌弃地扔回到盒子里,窒息道:“还是刚换下来的?他这是什么意思?是要我给他洗袜子吗?!”
“不不不,将军不是这意思……将军说,这是他的贴身之物,有他……有他身上独特的气息。他想让戚二小姐记住他的气息,所以……让我把它送给二小姐。”
“……”
“二小姐别生气,将军,将军他不懂讨姑娘欢心。”左靖满嘴歉疚。
戚如珪啼笑皆非:“你家将军这脑子,是怎么长的。你见哪家情郎,给心上人送臭袜子的?还美其名曰独特,这可真是独特,我被熏得今儿晚上都睡不着了。”
“二小姐说得是,属下劝过了,可他死活不听。”左靖欲哭无泪,“他说这味道是冲了些,可起码让人印象深刻。将军还说,二小姐闻着这臭袜子,以后就不会想着其他男人了……”
“呵呵……”戚如珪又气又笑,不知该怎么接话。她转眼盯着那盒子,将它往外推了推,白了眼说:“回头告诉你家将军,礼我收到了,这可真是……真是份大礼啊……”
作者有话要说:古时候的袜子叫韤(与袜同音),又称“足衣”。通俗的说法是裹脚布,文中为了方便理解,就直接写了袜子,特此说明。
以及,小顾送礼真的……脑回路清奇,毕竟咱们也不能跟一只二哈较劲不是?
祝大家520快乐!
谢谢观看。
☆、大婚
三日后, 顾风大婚。
满蔺都皆是铺天盖地的红,花路整整铺满东西大道两条街,从庆阳门延向玄武大道, 路边并设有华灯千盏。
礼部尚书范昭平近日忙得四脚朝天,好不容易捱到大婚当日, 还得亲自陪同顾行知一起,确认最后流程。约照礼制, 新郎得从吉时入宫去, 当堂参拜真君与太后,再往观德殿祭拜李氏宗亲。
而后, 宴饮设在升平楼,须过子时,方才能迎风家女出宫。
顾行知听着范昭平叽叽哇哇说了半天,心下难免有些烦。这些繁琐流程,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, 却还是免不了大婚当日再来受一遍聒噪,如此想着, 也没等他说完, 顾行知便让左靖三推四请地把人送走了。
他高坐府堂上,看着铜镜中一身喜色的自己, 蓦然间,有一丝淡淡的陌生感。
从前的顾行知暴戾纨绔,如今的他,戾气大减, 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朴素的温和。
他望向外头的天,整了整胸前的大红花,趾高气昂地出了门。
迎亲的仪仗敲锣打鼓,蔺都百姓们围在道路两旁,不停吹着口哨。彩带掺着浓郁的糖果香,将蔺都包裹得满是梦幻,若非他心有预见,恐难料到,这涌动的欢乐与和平背后,藏着多少生杀予夺的战火。
戚如珪远站燕子楼的观云台上,见顾行知打马往宫内走。后头的裴云在催,她不舍,但还是没有留恋太久,旋身入了楼。
“看什么,等会咱们进宫,你们不是又能见着了吗?”裴云掂了掂手里的扇子,看着戚如珪满目失神。
“虽然我做了千万次的准备,可真到这一天,我还是难过。”戚二握着手里的杯子,眼神恍然一灰。
裴云说:“世上儿郎千千万,何必独吊一枝春。”
戚如珪道:“纵然世间有数不尽的好儿郎,但顾行知,就只有一个。”
“爱之切,伤之深。”裴云平心静气道:“你不怕往后他负了你?”
“哥哥糊涂了,”戚如珪笑了笑,看向外面,见仪仗依稀走远,道:“人家已经要成婚了,往后?怕是没有往后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