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顾行知,你幼稚不幼稚?”戚如珪站起身,一把推开了他。顾三儿不胜酒力,这时显得分外孱弱,稍微一推,整个人便瘫在了地上,不得动弹分毫。
戚如珪看着他那上下起伏的胸腔,居高临下道:“蕃南交战在即,正是用兵之际,往重了说,便是国难当头。如此危机时刻,你为何还要意气用事?!你我注定无缘,你又何必勉强?!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并非唯一,我还背着戚家的恨,你也还扛着顾家的责,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一点,也不至于一步错步步错,让你以为,人生在世,事事都能顺遂!”
顾行知埋头狂呕。
酸水流了一地,他捧着肚子,疼得浑身冒汗。
“抱……抱我……”顾行知伸出手,暗夜之中含泪的眸,犹如将熄的烛火。
戚如珪提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,抓起他的衣领,一路将他拖行到门前。
“抱……”顾行知话没说完,“哇”地一声又吐了出来。这一回比往日猛,吐出的酸水里,泛着丝丝黏稠的红。
顾行知跪了下去。
戚如珪说:“你走吧,以后别再来找我。”
顾行知双手撑地,愤恨道:“你一定要如此绝情?”
“对,我本就是个绝情的人。你现在才发现吗?”戚如珪一把将他往外推开,冲他吼道:“走啊!别让我再看见你!”
这一脚来得凶猛,顾行知直接被踹出数步。他整个人仰翻在地,形同一只折翅的鹰。
“阿珪……”顾行知揩去唇尖血,发出最后的挽留,“不要丢下我……”
“你不要丢下我……长晖不明白,自己做错了什么……”
顾行知抓着戚二的衣角,止不住地摇,像是要把那衣服扯烂,扯碎,连带着衣服的主人,都一同扯进骨子里。
戚如珪面无表情地撇开他的手,恹恹避到了门后。她抿着嘴,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。
“你走啊!”她说,“你走,我不想再看见你!”
“你走!!!”
外面静了下来。
戚二颤着肩膀,扒开一条门缝。营外冷月放空,月下人徐徐走远。背影拖在干草地上,晕出一片凄清。
长晖……
戚如珪看着顾行知渐远的身影,眉色微凉。她转身看向天顶,眼中只剩怅然。
“你别恨我。”她说,语气似是祈祝,也像是告别,“你没有做错什么,是我错了,是我不该痴人说梦,给了你希望,又亲手掐灭它——”
“情爱之痛留给你,坏人就让我来做,日后山高水远,地久天长,我祝你姻缘美满,永无悲伤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hehehehehehe.,既然标了he,就不会遛大家。
大噶放心,下一章两人又会搞在一起。小情侣吵吵架闹闹分手也是很正常滴,别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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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失踪
蔺都为着顾风大婚, 满城都荡着一层喜气。这婚事来得突然,最忙的当属礼部。戚如珪随途经过,时常能看到礼部的人步履匆匆地走在宫人道上, 他们脸上带着陈年的笑,不知这笑里有几分真心, 又有几分假意。
裴云见她近日心思郁结,邀她来傅府插花品茶。不曾想这插花插坏了好几捧, 这品茶品碎了好几个杯子。
裴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, 只不过这失魂落魄总该有个期限,他不许她一直这样颓废下去。
这日, 兄妹二人在堂下谱诗。戚二替哥哥研磨,裴云眼见她磨了半个时辰,一滴水也不加,砚里的墨枯了大半,完全不能用。
裴云说:“你心不在此, 便什么事都做不好。”
戚二气息恹恹道:“说得好像我心在这儿,事情就会变好一样。”
“事情能不能变好我不知道, 可起码你能变好。”裴云铺平了纸, 替她添了水,示范道:“你看, 墨得这么磨。”
戚如珪眉也不抬,径直坐回到树下藤椅上。近来她总爱睡觉,因为只有在梦里,她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心。
掐着日子算, 他该成婚了吧?
前两日听礼部的人说,太后嫌婚宴太过简单,将章程又打了回来。看这样子,顾风大婚一定阵仗十足,那时蔺都城里,一定会布置得很好看吧?
戚二越想越觉得难过,她闭着眼,侧身假装睡去。裴云原想喊她起来,可看她这样不死不活,一时间,也不知该如何劝解。
裴云一笔一毫将诗篇誊在宣纸上,斑驳树影中掺着几朵残花。他顺着那花朵飘零的方向看去,只见傅临春一身青衫,深情脉脉地望着自己。
傅临春瞟了戚如珪一眼,说:“她这是怎么了?”
裴云说:“管她呢。大人不是进宫述职了吗?怎么样,皇帝没有为难你吧?”
“他为难我做什么。”傅临春摘下腰带,放在桌上,笑盈盈地要抱上去。
裴云下意识看了戚二一眼,见她背对着自己,貌似看不到傅临春的亲昵之举,遂安心迎了上去。
“怎么了?”裴云抚着他的头,觉得他像只出门采食的小鹿。他素日里也不这样,只有到了自己面前,就跟个三岁孩子一样。
傅临春说:“我进宫,听说太后动了大怒,将殿内一应东西砸了个遍,心里害怕。”
“太后何故要动如此大怒?”
“还能为着什么,”傅临春离了怀抱,一脸严肃道,“满宫人都在传,说顾家三郎宁死不从,拒娶风家二小姐,好好的一个大活人,竟失踪了。”
“失踪了?”裴云微微一惊。
树下的戚如珪听到“顾家三郎”四字,瞬间睁开了眼。
“怎么会失踪呢?”裴云不解,“他与风家结亲在即,这个时候闹出走,便是太意气用事了。”
“是啊,听说顾重山在蕃南得了信,气得突发了旧疾,如今龙虎军仅由顾家二公子一人苦苦支撑,再这样闹下去,太平日子可就真没几天了。”
傅临春叹了口气,拍了拍裴云的手说:“不过不管怎么样,我都会陪着你。”
裴云怪不好意思地看了戚二一眼,傅临春懂他的意思,却不想顺从,他说:“我就要说嘛。”
树下的戚如珪听得仔细,这仔细全给了顾行知。说实话,顾三儿能做出这种事她一点也不意外,事到关口,他还不懂这其中利害轻重,还耍着叛逆的小心思,还把自己当成随心所欲的少年郎。
还是欠收拾啊。
“那太后派人去找了吗?”裴云问,他一直关注着戚二,他怕他这妹妹也一时冲动,做出些什么傻事。
傅临春说:“找了,当然要找。太后发了话,说就算把蔺都城翻过来,也得把他押到堂前,按头成婚。你说,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我从前觉着顾三儿也算是个有担当的,没想到这次,行事做派完全失了章法。”
“哥哥。”戚二醒了过来,她直起身,道:“我太困了,还是回家睡吧。”
裴云点了点头,“也好,我送你回去?”
“不必了。”戚如珪提上剑,对傅临春行了拜别礼,匆匆离去。
“她还在难过?”傅临春看着戚二衣衫憔悴的背影,见缝插针般地回到了裴云的怀里。
“你妹妹在,好多事情我都不敢做。”傅临春的手一路往下探,脸上勾着暧昧的笑。
“大白天的……多没规矩……屋里去……”裴云红了脸,写诗的兴致一扫而空。
“屋里多没意思,外面才刺激。”傅临春搭着他的脖,说:“抱我。”
裴云起手将他抱起,健步如飞地往屋里走。
“不是说在外面吗?”
“里面吧?”
“里面你进得去吗?”
“多试试就进去了。”
“太里面也不行,疼呢。”
“那就稍微里面点吧。”
裴云一脚关上门,梁上雀成双。
………………
戚二并没有回家,而是打马奔到了城外。她知道顾行知在哪儿,对此有种莫名的笃信。
而当她站在顾家老宅的大门前时,顾行知刚拔完身前的草。他裹着攀膊,两只手上沾满了泥。
戚二冷冷地站在他身前,说,“玩失踪呢?”
顾行知闷头拔草,不做回应。
戚如珪说:“太后为着你跑出来,发了好大的火,如今满蔺都地派人找你,你躲在这里,倒是潇洒,还有闲情逸致侍弄花草。”
“我不娶。”顾行知嗤了嗤鼻,答得简单。
“你不娶?你不娶也得娶!”戚如珪抓起他的衣后领,嚷嚷道:“你赶紧回去!”
“我不回!”顾行知一把推开了她,复又低身,喃喃地说:“你我如今已形同陌路,我的事,不用你管。”
“你一定要这样?”戚如珪扶额,“顾行知,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?为什么你还不明白,你与风家结亲并非只是结亲那样简单,其中的利益往来层叠无尽,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只想着你自己!”
“你是谁?”顾行知抬起脸,眸底尽是冰霜,他看戚二像在看一棵树,没半点人的感情,“我认识你吗?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?”
“好,顾行知,你一定要这样是吧?行,你别后悔。”戚二倒退两步,见他一脸陌然,左右气不过,回头冲他吼道——
“我真是多管闲事啊,为着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,跑到这荒郊野地说这么一堆废话!你闹,你使劲儿闹,你最好闹得满天下都不太平,闹得金寇杀进蔺都城,闹得所有人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。我就睁着这双眼看着!看着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狗眼,喜欢上你这么个没有担当的蠢货!”
“嗯。说完了吗?”顾行知擦着手上的泥,语气幽微,“说完了赶紧滚。”
“你!”
戚二气得咬牙,浑身都在发抖,可她又无可奈何,只得狠狠捏着太阴剑的剑柄,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走。
身后人喊:“真走啊?”
戚二止住步,回过身,正对上顾行知的眼。这双眼承载了太多,它用浓重的黑眼圈和微红的下眼角告诉自己,这双眼的主人,最近过得并不快乐。
“来都来了,再多待一会儿呗。”顾行知搓了搓手,解了攀膊,照旧那般轻浮浪荡。
“你就这么想让我娶她?”顾行知走上前,推了推戚二,“说话啊?”
戚如珪哑然。
“说话啊!”顾行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将她堵在墙头。
戚如珪看着他那满脸凶煞的模样,顿了顿,只说:“这是又要回到燕北那时候了是吗?又要回到我们初相识时,你捅了我一刀那时的样子了,是吗?”
她记得清楚,他们第一次相见,顾行知也是这样,暴戾得像柄挂满血的刀。
顾行知抓得更用力了,像是要把她的骨头给捏碎。顾三与戚二身形悬殊,比蛮力,更是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。在顾行知面前,戚如珪就是一只任由拿捏的蝼蚁,轻轻一踩,便能一命归西。
戚二道:“娶她不好吗?风二多好啊,多少男人想娶都娶不到。你顾行知何德何能,能够娶到这样一位端庄贤惠的夫人,你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
戚如珪往回拉了拉手,即便她知道,这是多此一举。
“原来你是这么想的。”顾行知放开了她,面色看着更寡淡了,“看来我不娶她,倒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。你说得对,漂亮又懂事的女人谁不爱呢?风二国色天香,温婉贤淑,这么好的姑娘,不要白不要,我即刻便回城,应你的话,娶她为妻!这样你满意了吧?!”
“你不用说这话激我。”戚二冷笑了两声,手中拳头捏得死紧:“你要真够胆儿,现在就去啊!我送你去!快马要不要?我把马给你!我让你去!晚一刻都不行!”
“去就去!”顾行知赌气般地甩开她的手,气冲冲朝山下走。他太气了,太气了,为什么这死女人就不肯说半句软话?
戚二见他真往山下走,悬着的心方才落了地。她说不上心里何种滋味,更不知道,自己这样做,到底是对是错。
半刻后,顾行知折了回来。
“怎么又回来了?刚刚不是说得很有决心吗?”戚二眯起眼,看着顾行知唯唯诺诺的怂样,心中竟有一丝隐隐的窃喜。
顾行知耸拉着头,蹲下身子,用树枝在地上画猫狗玩。
画了半晌,他说,“太晚了,明天去。”
“现在才戌时。”戚二随他蹲下身,拍了拍他身上的灰,说:“乖,听话,赶紧回去,我听人说,你父亲为了你,气得都发病了,你再这么闹下去,对谁都不好。”
顾行知拍开她的手,冷冰冰道:“你少来,前些日子在围场,你可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去?”
戚二没辙了,在顾行知面前,她从来都是先束手无策的那个。
“抱抱我,抱抱我就告诉你。”顾行知张开双臂,露出一脸委屈,“阿珪,抱抱我,好不好?你很久没有抱我了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观看。
☆、投河
“不可。”戚如珪直言拒绝:“你如今就要身为人夫, 断不可再与旁人拉拉扯扯,我来劝你,也只是凭着同寅的身份罢了。”
“同寅?”顾行知的脸又黑了, “你是铁了心要这样对我?我做了这么多努力,这么多抗争, 到头来,你告诉我, 你只是把我当同寅?”
“长晖, ”戚二强稳住耐心,好声好气道:“你为什么还不明白, 不是我在逼你,是这烂命在逼你。命要你如此,你便得学会认命。何况,风——”
“你不用说这些大道理!”顾行知站起身,眺向别处, “我看明白了,你跟其他人一样, 都只会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!你们都是骗子!”
“……”
“戚如珪, 是不是一定要我死,你们这些人才肯放过我?”顾行知往外扯了两步, 突然拔腿就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