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怎么了?”
“没……没什么……”风二抽回手,一脸惊慌失措。
太后说:“都是要出阁的大姑娘了,怎么越发不比从前端庄了。”
风二眸色一黯,强颜欢笑道:“太高兴了,姑母,风二太高兴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顾行知是在戚二怀里醒来的,他昨晚喝得醉,只记得跟她说了许多的话。说到后来,两人又缠到了一起,顾三儿为数不多的记忆里,全是她喘息连连的样子。
他把手放在戚二的脸上,反复摩挲,像在磨一层光洁的纸。他知道这样的宁静来之不易,很快,他们都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。
戚如珪睡得浅,被这么一摸,不肖多时便醒了过来。她一把抱住顾行知的腰身,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处,默默聆听着他的心跳。
“你真的会娶风二吗?”戚如珪艰难开口,哪怕昨夜顾行知已说了无数次“不会”。可她就像一个不断索求糖果的小孩,哪怕这“糖果”,只会换得片刻的安心。
顾行知低头摄住她的唇,轻咬了一下,柔声道:“不会。”
“真的吗?”戚二穷追不舍。
“真的。”顾行知抬眸,又落下一个吻。
他入寝时不束发,满头青丝蓬乱,更显得疏狂随意。戚如珪理了理他的鬓,自哀自怨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娶她呢,她那么好,我到死也比不过她。”
“我不喜欢她。”顾行知抱她抱得更紧了,他知道戚二成了孩子,孩子是要哄的。
“风二纵然千般万般地好,我不喜欢,就是不喜欢。我心里没她,只有你。”
顾行知越说越觉得委屈,他觉得自个儿好难,这一切并非他所愿,他是个没大志向的人,只想安安心心和戚二待在一起,说些有用没用的屁话。
“阿珪,你还记得你在顾家老宅问我,我什么时候喜欢的你,又为何喜欢你吗?我当时没告诉你,是不知该怎样去说,现在心思清明了,我告诉你,我从在燕北时就喜欢你。”
“你没有骗走我的第一次。”顾行知学她嘟着嘴,两手托在她的小脸上,“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被你骗的,嘻嘻。”
“我知道你是只狐狸。”顾行知拍了拍戚如珪的屁股,双腿大开,稳稳夹着她的身子,“偏偏,我就喜欢狐狸。”
“嫁给我吧,阿珪。”他说,眼里带着诚挚的光,“嫁给我,我们一起住进顾家老宅,我即刻写信告诉爹爹,我要娶你。风二是很好,可不是我要找的人,我生来这乱世十七载,滚滚红尘惟见你。”
“阿珪,我爱你。”顾行知翻身压了上去,望眼欲穿似的盯着戚二的眼。
怕是情话说太多了,戚二听得晕眩,只见她一脸茫然无措,半天憋不出一个字。
“甜言蜜语皆有主。”顾行知乘胜追击,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。他指着心脏的方向,说,“求你掏开看看,我顾长晖到底是不是真心。”
……………
“回来了?”
“回来了。”
裴云将面具扔在桌上,闷声不语,坐到傅临春对面。
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
“没怎么。”
“没怎么是怎么了?”
“没怎么就是没怎么。”
“真的没怎么?”
“哎呀,我都说了没怎么了,你能不能别烦我了!”
裴云的语气有些冲,险些将拳头砸在桌子上。要不是傅临春手快,捂袖遮住了脸,他还以为裴云要打他。
“你干嘛发这么大的火?”傅临春神色肃重,“不是说去了秋猎宴吗?怎么过了一晚上,跟变了个人似的。”
裴云闷了一会儿,表情不甘,“我与妹妹相认了。”
傅临春手间的茶微微一抖。
“认就认吧。”傅临春佯装平静,“迟早都要认的。我知道我管不住你,以后你便好好护着她吧,也不用管我了。”
“我不是这意思。”裴云听着这话,貌似有些娇滴滴的醋意,他忙不迭哄劝道:“大人待我恩重如山,在我心里,是和妹妹一样重要的人。”
“好,那我问你——”傅临春放下一口没喝的茶,正色道:“我当初若是和其他人一样,把你买回府里,做个奴仆,你心里还会不会有我?”
“……”
“呵……”傅临春自讽般地笑了笑,站起身,原地荡了两步:“所以你心里有我,仅仅是因为我是你恩人?”
“难道不是吗?”裴云一头雾水,“大人……大人一直都是裴某的恩人啊……”
“我不要做你的恩人!”
傅临春发了火,他难得发火,他发火时跟别人不一样,傅临春发火,像只气急败坏的鹅。
“戚如海,你给我听好了,我不做你的恩人!也不屑做你的恩人!你跟戚如珪相认也好,不相认也罢,我管不着,只是,你是我花钱买的,你不许离开我!你只能效忠我!”
傅临春声嘶力竭地说完这番话,才发觉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面。裴云一脸胆怯地递上一块帕子,试探地问,“你……你这是怎么了?”
“怎么了?我疯了!”傅临春扯过他的帕子,抹起了眼泪。他擦拭的动作极为优雅,像是豪门世家里精心调养过的公子哥儿,加之他本就生得白净,这一水儿的清风皓骨,低枝垂雨,看得裴云满心疼爱。
“刚刚是我凶了你。”裴云蹲下身,将头搁在他腿上,像只忠心的犬,“我只是听妹妹说她过得很不好,一时郁结,所以态度差了些。大人,原谅我。”
“不要叫我大人。”傅临春还带着气,他可没那么好哄,“我不是你的大人。”
“你就是我的大人。”裴云一脸笑意地仰望着他,真好看啊,他的大人可真好看。
“话说起来,你一直都叫我大人大人的,多生分。”傅临春拧着帕子,活像个未出阁的小姐,他那脸上挂着红,楚楚动人得很,他只管说,“人家也是有小字的。”
“那以后我就叫你小字。”裴云抱着他的腿,一刻也不敢松。
傅临春有些享受被捧着的滋味,他说,“你都没问过我,都要我自己说,我心里不舒服。”
“那你的小字是什么呀?大人?”裴云一脸宠溺地坐到他旁边,替他擦着泪。
傅临春在灯下望着他的脸,过了许久,才说:“淮舟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观看。
☆、诀别
秋猎到了后半段, 众人兴致不比刚来围场时热烈。每个人都暗怀心事,看谁都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。
顾行知让左靖递了信,严词拒绝了迎娶风家女的事, 并将自己要娶戚二的决心一并表露在了信中,措辞之恳切, 足足憋了他两个晚上。
这两天里,他照旧与戚如珪同床而卧。她夜里时常惊哭, 有时醒来, 就见她面无表情地发呆。
每到这种时候,顾行知就会好言相劝, 他把所有耐心都给了她,他从前从不这样。
一夜之间长大了。
顾行知总想,他与戚二的关系,不知不觉在发生一种转换。
从前戚二在上,他在下, 她引领着自己识人心,防算计。
而现在, 他在上, 戚二在下,成日里都要捧在手里哄着, 生怕哪句话说错了,又让她不高兴。
这一日,顾行知得了张貂皮,正想着给戚二备件冬衣, 结果人才出营没两步,左靖捧着信来了。
是阿爹的回信。
顾行知想也没想,赶忙撕开来看。信中除了信纸,里头还装着一枚落了绣的金钗。
顾行知认得,那是娘生前的爱物,她去世后,生前一应物什被爹爹带去了蕃南。顾母生性简朴,用物甚少,这枚金钗,且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奢侈珍藏。
顾三儿把信交给了左靖,让他来读,他有些不大敢看信上的字,在这世上,他最敬重的人就是爹爹,他最惧怕的,也是爹爹。
“读吧,甭管爹爹说了什么,我都受着。”顾行知摸着那钗,耸拉着脑袋,看不出有什么表情。
左靖过了眼小字,神色逐渐僵冷。他将那信捧回给顾行知,语塞道:“将军还是自己看吧。”
顾行知接过信,见上头只此两个大字,一个“戚”,一个“风”。顾重山用了红墨,在戚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,其态度不言自明,顾行知节节败退。
“将军……”左靖神情恍惚,像是有什么心事,“有件事……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……”
“你说。”顾行知泄了气,连钗子也懒得摸了,他料定爹爹不会同意,可他想不通,为何父亲执意要自己迎娶风家女。
左靖忍泪道:“大公子战死了……”
“战死便战死了,打仗哪有不死人的?”顾行知一掌拍在案上,过了片刻,才后知后觉地问:“等等……你说……你说谁战死了……?”
“大公子,顾家大公子。”
左靖泪已决堤,一个身长九尺的男人,毫不避讳地掉起眼泪来。
“哥哥……是大哥哥吗?”顾行知一脸苍白,显然,这消息于他措手不及。
“怎么可能呢?不可能啊……大哥哥不是几个月前还在同我吃酒吗?怎么……怎么几个月不见,他……他便死了?”
顾行知向外探出几步,举目看向南方。天边有灰雁在嚎,声音凄厉至极。
“三哥儿不知道,老将军上个月就来了信,让我不要告诉你。如今蕃南战况紧急,龙虎军身处劣境,正和金寇打着消耗。老将军要三哥儿和二小姐成婚,是想借风家军的兵力,只有两家联手,才有底气与外敌抗衡。”
“将军!”左靖跪下身去,面露哀容,“算属下求将军,将军看在属下追随多年的份儿上,从了老将军的话吧!太后匆忙指婚,也是因为前线战事经不起拖啊!龙虎军储备有限,再这么下去,恐怕……恐怕老将军也自身难保了!”
顾行知耳边飘着左靖的话语,他听得真切,可一句也听不进去。他现在满心想着的都是大哥哥的模样,他虽与他的两位长兄算不得亲近,可好歹也手足一场。数月前的大活人,转眼成了别人口中的死尸,他连最起码的安葬也没有,而自己,还蜷在蔺都的声色犬马里,以为眼前的太平,便是天下的太平。
天外晴光涣散,顾行知却看不到一丝明媚。他怔忡了许久,才从痴凝中抽出神来。
“我要去蕃南!”他说,“我要去蕃南!”
“将军三思啊!”左靖跪行两步,姿态越发卑微,他拉着顾行知的裤脚,哀求道:“将军还不明白吗?就算你去了蕃南,于战事也徒劳无补。将军若真想着顾家,就应了这门亲吧!”
左靖该说的都说了,再多的,他也说不出来。他把头贴在了地上,通红的眼角装满了泪。
“属下知道,将军心有他人,”左靖抬起头,露出两眼碧水汪汪,“可这世事,并非如人所愿。我们总该学会认命,不是吗?将军。”
认命?
认命!
认命。
………………
戚如珪站在营外,手里的桃花酥已生凉。风吹在身上如同鞭打,每一下都是火辣辣的疼。
“阿珪……”顾行知挑帘出门,差点撞了个满怀。他回头望了望左靖,再看戚如珪,心中料定,适才的话,她听了个全。
戚二把桃花酥塞他怀里,涩涩道:“给你的。”
顾行知捧着桃花酥,猛地抓起她的手,岂料她极力后退,似乎并不想被自己触碰。
“长晖。”戚如珪说,“要不……要不咱们还是断……”
“我不要!”顾行知听到“断”字,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。断?怎么可能断?他与戚如珪这一路走来,爱恨痴缠,坎坷崎岖,如今难得守得云开,断?一个断字?就想打发自己?
没门儿。
顾行知抓起桃花酥,塞得满嘴。他大力咀嚼着,每一口都用尽全力。
戚如珪看他那颤抖的咬肌,便知他这是在置气。他是生自己的气,气自己无能,无能平衡好顾家和戚二,气自己保不了镇守前线的家人。
“若有得空,今夜子时来见。”戚如珪背过身去,语气萧条,“有些话,我想对你说。”
“我不会跟你分开的。”顾行知歪着头,腮帮子抖得更厉害了,“我不管,我就不要跟你分开。”
“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,免得让人听去,大做文章。”戚如珪狠下决心,满口冰冷道:“我等你来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戚二过了子时,方等到顾行知入营。
他又喝了个烂醉,看样子,比之前任何一次喝得还要凶。
他扯着乱步,跟只巴狗儿似的蹭到戚二身边,他捧着戚如珪的脸,醉眼朦胧地说:“阿珪,我来了呀,你要对我说什么?”
戚如珪别过脸去,被他的酒气熏得有些压抑。她往里缩了几寸,淡淡道:“长晖,我想好了,我们终究还是不合适,我,我们,还是分开吧……”
“哈哈!”
顾行知拍腿一笑,这笑来得突兀,连顾行知自己听着都有些失神。他把头埋近胸膛,边喘气边说,“阿珪没喝酒呢,怎么也说起醉话了,还是说我喝太多了,都有幻听了?”
“长晖,我没说醉话,你也没有听错。”戚二拧过头,眼中尽是决绝,“此事我已深思熟虑,这么多天来,一直想告诉你。”
“我不听。”顾行知捂住双耳,摇头道:“我不听。”
“你不听也得听!”戚如珪抓住他的手,不停往下拽,无奈顾三儿捂得紧,死活不肯松开。
“我不听!我不听!我不要听!”
顾行知苦着个脸,满脸涨得通红。他还揣着隐疾,每说一句话都得喘上半天。
“阿珪,你抱抱我,你抱抱我好不好?”顾行知抓着她的手,往自己腰上扣,“你像从前那样抱抱我,抱抱我好不好?阿珪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顾行知哭得汹涌,他这辈子,眼泪全给了戚二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