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没生气。”裴云将枕头往里拉了拉,这样子明显在生气。
傅临春看着他的背,哼哧一笑,吹灯出了营。
“他出来了!出来了!”顾行知推着旁边昏昏欲睡的戚如珪,又不敢太大声。
戚如珪扒开草垛一看,傅临春果然从裴云的营中走了出来。
“我就说嘛,他们关系非同一般。”顾行知抓了根稻草放进嘴里,笑嘻嘻地说:“深更半夜的,两个大男人待在一处,他们——”
“他们什么。”戚如珪低头,语气清冷,“接着往下说啊。”
“我说了你可别生气。”顾行知把她拖到别处,附耳细声道,“我觉着,他们没准是断袖。”
“断袖?”戚如珪一惊,很快否决道:“不可能,我哥不是那种人。”
“打赌?”顾行知又看了眼裴云的营,有板有眼地说:“我赢了,你亲我一口,我输了,我亲你一口。赌不?”
“……”
“赌不赌嘛?”
顾行知堵在她身前,不让她走。围场的夜色比蔺都好看,黑茫茫的,照旧压不住戚如珪的艳。她的脸怼在风里,就是一朵怒绽的芍药。顾行知没等她回应,笑着把掌击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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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奸污
营中灯火昏沉, 李恒景侧卧在榻。他的手里握着两颗黑白东珠,阴阳交杂,亦如他的气质, 正邪难分。
刘汝山喏喏入营来,干等了片刻, 孙黎也挑帘进营。李恒景指了指旁边的座,嗤着鼻说, “有些事情, 拖久了可就没意思了。”
孙刘二人自知皇帝指的是何事,刘汝山是个胆小的, 听到皇帝发话,忙跪下说:“今日事发突然,凭空多了裴云那档子事。众人都被戚家兄妹迷了去,臣找不到下手的时机呀!”
“废物。”李恒景冷冷吐出两字,将目光移到孙黎身上。
孙黎见皇帝看着自己, 俯首道:“三日,求陛下再给我们三日时间, 三日内, 我们一定将沈氏的头颅捧到陛下面前。”
“等不了。”李恒景一口回绝,他顿首一想, 手中东珠越发滚烫:“你们真以为太后有这么好料理?说杀就杀,说取头颅就取头颅,朕这些年来,明里暗里与她争了多少回, 她还不是毫发未伤地站在那里,连油皮都不曾破过一块。就你们这脑子,还杀她?别被她杀了就该谢天谢地了。”
“那……”孙黎略一凝滞,举目眺向刘汝山,“陛下这是要改变主意了吗?”
“不是朕要改变主意。”李恒景语气淡漠,不着半分情绪,“是你们不知道,太后那老狐狸已经有所察觉。”
见孙刘二人一脸困惑,李恒景放下东珠,正襟道:“朕也是刚刚才知道,太后今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木兰围城,其实早留了后手。她连夜将风念柏从蕃南急召回京,风家军就守在围场五里开外。”
“这……”孙刘相看了一眼,面色皆有些惶。李恒景看他们也像是才知道似的,遂安心道:“幸好你们没动手,要不然,这瓮中捉鳖,可说不准是谁捉谁了。”
两人纷纷低下头去,在心里松了口气。风念柏的手段孙黎是知道的,虽然这次李恒景召了禁军府与八大营的人,可跟兵力雄厚的风家军一比,皇城守备简直不堪一提。李恒景只要敢动,风念柏就正好来个围场剿杀,最坏的结局不过两败俱伤,而李恒景他输不起。
营中灯火轻晃,帐间清影舞动不止。李恒景默了许久,伤感道:“归根结底,还是朕无能,手上可调配的兵力有限。”
孙黎与刘汝山听罢,不知该如何接话。恰在此时,连喜跑进营来,说花贵人正被太后扣在身前,现下已被打得浑身是血。
李恒景虽多日不曾看望花想容,可一听到这消息,心里还是刺心般的痛。他跟着连喜匆忙往太后那里赶,入营时,花想容气息将绝。
屁大点的营房里,百十来根烛照得晃眼。花想容匍匐在地,全身上下无一处是好的。
太后远坐在十尺开外的金榻上,旁边的风阁老神色幽微。行刑的宦官见李恒景在此,面儿上挂满难堪。
营中陷入岑寂,空气中除了花想容的痛吟声,就只剩下李恒景咬牙龇齿的声音。
太后知道李恒景在气什么,她不疾不徐地说:“花贵人生性yín、贱,被人看到与侍卫私通,人证物证俱在。”
风阁老大手一扬,宦官将那物什捧到李恒景跟前。他粗看了一眼,是花贵人惯穿的肚兜,上头还沾着未知的白色粘液。
“此女枉顾人伦,竟与侍卫行此大逆不道之事。皇帝,这是明摆着让你看人笑话呢……”太后哼哼一笑,旁边的风阁老也跟着笑出了声。
李恒景被这样羞辱,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话。他只问地上的花想容,“太后说的,可……可是真的……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花想容泪如潮水,紧抓着李恒景的下摆,仿佛下一刻就要乘云归去。
“陛下信我……臣妾没有……没有啊陛下!”
李恒景悻悻然踢开她的手,往后缩了缩,跪地道:“太后既已调查清楚,那花贵人,就任凭太后处置好了。”
花想容乍然一搐,泪茫茫的眸底闪过一丝绝望。她半扑在李恒景身边,哭喊道:“陛下不可就这样丢下我!陛下!你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!”
太后见两人拉拉扯扯,纠缠不清,耐心渐有些收不住了。她抠着耳朵,不耐烦道:“你身为后宫妃嫔,却品行不端,妄想登临中宫之位,后又与侍卫私通,放浪形骸,作风下贱,风阁老,你说,哀家该如何处置这个狐媚货色?”
“按大辽律法,花贵人僭越朝纲,目无尊长,又暗通侍卫,□□宫闱,论罪,当杀!”
风阁老的“杀”字说得郑重,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花贵人的头砍下来似的。软趴在地的花想容失了反抗的决心,听到这裁决,再看那薄情冷面的李恒景,忽而觉得,一切都有些朦胧。
她冷笑了两声,斜眼看着座上高不可攀的老妪。那张满是炸伤的脸上挤出深深凄绝,她哽着嗓子说:“太后不能杀我……”
花想容借着最后一点力,晃晃荡荡地从地上站起,她垂着头,头发蓬乱:“你们不能杀我……”
“不能杀你?”太后横眉紧对,“哀家是太后,这满天下,就没有哀家不能杀的人。你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小贱婢,连皇帝都懒得维护你,你凭什么说,我们不能杀你?”
“凭什么?”花想容惨烈一笑,面容枯倦如雨中百合,她将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,骤然提声道:“凭我肚子里已怀有龙胎!!!”
“什么?!”太后一脸诧异,连带着李恒景与风阁老都被这话吓得浑身激灵。
尤其是李恒景,万万没想到花想容还留着这一张底牌。他努力站住身,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想容,孩子……孩子……她怎么会有孩子?
“花奴,你……你……”李恒景汗流千里。
花想容噗嗤一笑,顶着肚子说,“怎么,陛下不高兴吗?”
她走近一步,李恒景倒退一步,走到最后,李恒景被逼进了墙角。
“你怎么会有孩子……”李恒景将手颤颤巍巍地放在她的肚子上,他有一种微妙的感应,感应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,有婴灵传出的哭喊。
花想容凄笑道:“陛下,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,这可是你的孩子啊……”
李恒景心有余悸地看了太后一眼,别过头去:“你一定是在骗朕,这孩子,这孩子是那侍卫的对不对?一定是那侍卫的……”
“陛下何故还要自欺欺人?!”花想容抓住他手,强行按在自己的小腹上,“臣妾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侍卫,太后硬要将通奸之罪插在我头上,便是要臣妾死!陛下你看,这是你的孩子啊,这是你的亲骨肉,难道陛下为了保全自己,连亲骨肉也要舍弃吗?!”
“朕没有!”李恒景疾声喊了一嗓,眼眶中的泪,不曾多想便滚了出来,“朕没有孩子!朕不曾有孩子!你在骗朕!你一定在骗朕!”
他一把将花想容推到在地,跪着爬到太后跟前,痛哭流涕道:“太后……太后……此事朕毫不知情……求你罚她便是……罚她……罚她……”
太后看着李恒景疯疯癫癫的模样,就知他早失了理智。说来也怪,寻常人听到自己有了孩子,高兴都来不及。可李恒景却截然相反,仿佛那孩子是个灾星,一个劲儿地往外撇。
太后像抚摸小狗一般,抚了抚李恒景的头,说:“只要你跟怀德一样听话,哀家自然不会太为难你们。”
“听话……听话……恒景一定听话!”李恒景头如捣蒜,泪水汹涌,他看不清太后的脸。太后因着那满脸的泪,也看不清李恒景的脸,两人就这样彼此相倚着,仿佛从前的撕咬争斗都成了过往云烟。
太后寒声道:“仅凭你一面之词,断不可信。须得太医当庭诊脉,才知你究竟有没有说谎。”
话音刚落,外头有人喊,太医院董成瑞求见。他听说花贵人有事,一早候在了外面,就等太后宣召。
董太医缓步入营,一一行过礼后,拾起花贵人的手诊断起来。众人屏气等了半会,听董太医说,“花贵人确实有喜。”
太后狠狠叹了口气。
李恒景脸上的恐惧更深了,他抹着泪说:“虽有喜,可不一定就是朕的。太后刚不还说,花贵人与侍卫私通吗?没准这孩子,是外面不知谁人的野种!”
“陛下!”
花想容如临深渊,她看李恒景,顿失了从前的爱意。如今她看着他,除了恨,就只有恨,恨他懦弱无能,恨他摇摆善变,恨他装腔作势,也恨他冷血薄情。
错付了。
一切深情便这样错付了。
花想容哀了口气,一屁股瘫坐在地上。她紧紧盯着那赤色雕花肚兜,那曾是……那曾她与李恒景之间最隐秘的东西。
而当这隐秘被公布于众,羞辱、抛弃随之而来,花想容长抻着腰,将目光递向营外无边的夜。
“哪儿来的哭声?叫得好惨。”
戚如珪从顾行知怀中惊醒,正要起身,脑后传来一阵隐痛。
“你压着我头发了!”戚如珪推了推他强壮如牛的身躯,不曾想他猛地将自己拉下,狠狠压着说:“别人的事,咱们不要管。”
“疼……疼……”戚二抬起脚,示意他往里挪。结果那顾三儿毫不听劝,身下坚硬抵得更用力了。
“给我。”顾行知说,“阿珪,把你给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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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凶猛
戚如珪翌日醒来, 全身都闹着痛。顾行知趴在她身上,呼噜声打得比雷还响。
“起开。”
戚如珪点了点他,顾行知惺惺忪忪往里滚。
她为他盖好被, 裹衣下了床。
戚二随意洗漱了一会儿,提剑在四周瞎逛。正想着公孙惑的病情, 远远地,又见宋子瑜一身白衣飘近。
戚如珪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, 自打上回宋子瑜在早点铺不辞而别后, 她心里对他总有一丝芥蒂。
宋子瑜看见戚二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,就知她这是在故意躲着自己。不过也罢, 人家对自己向来只是愧疚罢了,只是愧疚,别无其他。
宋子瑜暗自伤神了片刻,想起身上还有蔡玉的操琴之约。木兰围场丹枫林立,恰逢红叶漫舞的好季节, 风儿这么一刮,走在其中, 便让人觉出无边寒意。
“欢喜?欢喜?”林中传来一阵轻柔女音。
宋子瑜不忍驻足, 却见层叠交迭的矮木丛后,风二小姐正领着一列宫婢, 神色焦急。
那头的风二顺着矮木丛,一路将目光扫去。
两人四目相对,惊恐带着惊恐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先回去吧……”风二扭头对那群宫婢说,“我自己找就行。”
“可是太后吩咐了, 围场人多手杂,让我们务必跟好小姐。”领头的白鹭神色卑微,身上穿着的,俨然已是尚宫制服。
风二微嗔道:“欢喜怯生,你们一群人跟着,更难找着它。照这样下去,恐怕找一天都找不到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好了,不要可是了。”风辞雪面露愠色,她甚少生气。
白鹭见她态度坚决,也不好再多说什么,只带着手下人远远看着。
风二见人走远,提着裙襦便往宋子瑜身前闯,她太高兴了,从未想着有机会单独见着他。
“大人……”风辞雪面色微红,“大人何故在此?”
宋子瑜淡淡一笑,温润如玉道:“晨起无事,随处逛逛。”
见风二久久不语,他问:“风二小姐是在找那只猫吗?叫喜……喜欢的那只?”
“是欢喜啦。”风辞雪甜美一笑,完全将找猫的事抛之脑后,她看着宋子瑜明灿灿的脸说:“大人,其实婉君私下,一直很仰慕大人的才学呢。大人的诗,婉君一直都有拜读,婉君最喜欢大人写的那句“闲是春闺里,伤心满秋闱。”当真是说准了我等世家女子的落寞……”
风辞雪言至深处,渐渐勾起些伤心之色。这些年来,太后将她保护得极好,不让她哭,不让她闹,誓必将她打造成这世上最完美的女子。
而其中的苦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在这保护里被压得喘不过气,她想逃,却不敢逃。
她舍不得姑母。
宋子瑜听她念及自己的诗,忽而觉得有些害羞。这些不过是他无事的闲笔,他从来都不知道,原来世上还有人如此爱惜这些诗词。
风二说:“大人是有心事吗?”
宋子瑜谦卑道:“论心事,我见风二小姐似乎比我更深。”
“谁还没有点心事呢。”风辞雪舒了口气,眸底晕出点点无奈,她转过身,背对着宋子瑜,“大人还不知道吧?太后得了顾老将军的急令,说六郡暴、乱远胜往年。顾家长子已战死蕃南,若再不出兵,不出一月,烽火便可直逼蔺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