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喜欢◎
沈非衣轻扬手, 撩开了珠帘,水滴般晶莹的万千珠坠拍打在一起,发出瓷玉一般的脆响, 令人闻之心悦。
沈裴并未往前走, 静静地站在那里, 一双清眸望向她走来的方向,看着她提着裙子,像一只兔儿一般,跳到了自己的跟前停下。
小姑娘长发松松挽就, 只用一根玉簪在其上固定, 那般嚣艳的红色嫁衣穿在身上,令她容颜更盛, 而那本是对襟的领口,因着沈非衣并未将腰间束起,只微微地敞开一些, 堪堪露出了里面绣着鸾凤飞舞纹样的齐胸红裙。
她此时不施粉黛, 便是耳铛都不曾佩戴,她的肌肤本就如雪似玉,衬着那般嚣艳的嫁衣,更像是雪山上降下飞天神女,平添了几分仙气。
沈裴的视线在沈非衣身上略略停顿一下,便极快的移开了,他走上前去,虚扶了沈非衣的腰一把,一手掀起珠帘, 语音清冷, “先进去。”
沈非衣低低的嗯了一声, 步态乖巧地跟着沈裴进了内室。
屋内熏了香,外头闻着只觉雅致,踏进了内室,方觉香气更加浓郁,沈非衣轻嗅了嗅,只觉心旷神怡,慢慢地走了进去。
她站回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裳,外袍里头的裹胸长裙的系带并非是从胸前绕过,而是直接系在后头,沈非衣刚才胡乱系了一下,这会儿便有些硌的慌。
于是抬手绕过腋下,去扒拉腰后侧的系带,只是这动作因为浮动有些大,那外袍便顺着肩头滑了下来,一片雪白。
浑然不察的小姑娘一边扯着系带,一边歪头问道:“哥哥这几日怎么不来看我。”
沈裴抬眼看过去,眸色似有光亮闪过,他于沈非衣约三步外的距离站着,视线落在她的肩上,一时间便似黏上了一般。
他清咳了一声,强迫自己收回视线,掩下了眸子,“这几日哥哥有些忙,故此抽不出空来。”
沈非衣霎了一霎眼睫,撇了撇嘴,似是对沈裴这话丝毫不信,只是这一时正忙活着,便也没接话,将那身后硌着的系带拉扯好,这才细细拢好外袍,转过身去看着沈裴。
她的语气中有着显著的哀怨,撅起了鲜润的唇,和软问道,“哥哥前些日子说要教我,还说十日都不一定能学的完,如何等我就要成亲了才过来?”
这话都是沈裴哄她骗她的。
沈裴的眉毛几不可见地一挑,眸色微动。
一直都是这样,在沈非衣极小的时候,他便哄着她骗着她,好让小姑娘整日同她呆在一起,什么都听他的。
后来随着小姑娘长大和身体的变化,他开始不满足于这些,他很清楚这样的心态意味着什么。
亦或者说,从他十二岁上山之后,那曾经对于沈非衣最初的想法就变了质。
他原本以为那是自己的亲妹妹,所以他才会将她抱在腿上喂她吃饭,给她穿衣,亲自给她洗澡。
直到他发现,两人其实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。
他问自己,那他做的这些还有用么?
自然是有用的,她的每一处、每一刻神思、每一种情态,他都知晓的一清二楚,又怎么会没有用呢。
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啊。
只是现在还不急,他不想因为一个将死之人哄骗她与自己发生什么,自然也不想让沈非衣抱着嫁人就必定要学习的思想,同他去探讨些天人合一的事。
于是沈裴只是轻笑,并不起接沈非衣的话,而是慢慢靠近了沈非衣,垂目道:“嫁衣还合身么?”
沈非衣仰头看他,给沈裴让了些位置,之后才点着头笑着说道,“是合身的。”
沈裴看着小姑娘后退让开后,才看到了那妆台上放着的凤冠,金色的丝穗从桌沿垂下,上头的红色润玉熠熠生辉。
沈裴垂眸看了一眼,一抬手拿过那凤冠,放在她的眼前,轻问道,“这凤冠试过了么?”
沈非衣摇了摇头,有些不解他的意思,“尚未,应当而是合适的。”
沈裴轻笑了一声,而后对着沈非衣招手,“过来。”
小姑娘一向听话,这便乖乖凑了过去,于沈裴一步的距离停下,男人空着的手轻柔地撩起她的青丝,将鬓边的碎发都拂在她的耳后,这才小心翼翼的为沈非衣带上凤冠。
头上的重量压的沈非衣下意识低头,便连忙抬手去拂,只是扶的地方正好是沈裴托着那凤冠的手。
她刚碰上,触到一抹温热,便想要收回手,可那凤冠实在是重,便只能覆住了沈裴的手。
“哥哥,太重了这个。”沈非衣蹙起了眉,有些娇俏的小女儿情态显露。
戴上凤冠后,那金色的垂丝穗极长,将沈非衣的脸遮在了里头,沈裴静静看着她娇美的容颜,和声道:“你且松手,哥哥为你整理。”
沈非衣闻言收回了手,一动不动,黑亮的眼珠向上看着,那眼眸灵动又可爱,像是生怕那凤冠从头上掉下来。
沈裴将凤冠扶正,又把那两侧缠在了一起的流苏仔细捋开,这才收回了手,透过那层遮面的垂丝穗去看沈非衣。
小姑娘的黛眉原本如远山般舒展,此时却微微蹙着,拧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,睫羽忽闪,樱唇时而轻抿,时而放开,似乎在担心着什么,这样的情态令沈裴心念微动。
沈裴知道她害怕那凤冠掉下来,便低笑着轻声开口,“温温莫担,哥哥帮你戴好了,不会掉的。”
闻言,沈非衣这才将信将疑的偏了偏脑袋,左右晃了晃,果真发现没有丝毫倾斜之态,面露一抹喜色,弯起了眉眼。
她后退了两步,在沈裴面前轻轻转了一圈,裙摆划出一道圆形的弧度,连那垂丝穗也曳起来,像是振翅的蝶,轻盈又美好。
停下后,沈非衣笑着问沈裴,“哥哥好看吗?”
小姑娘笑的极为开心,宛如崖底之上的悬月,泛着清透的光,美好又圣洁。
沈裴静静的看着她,半晌才勾了唇角,温声道:“好看。”
顿了顿,沈裴又道:“温温喜欢就好。”
沈非衣点头,“哥哥挑的我都喜欢。”
说罢,她也问了句,“那哥哥喜欢吗?”
男人看着她嘴角难以掩饰的欣喜,忽而态度有些恹,他不留痕迹的压下情绪,淡笑着开口:“喜欢。”
似乎是这句喜欢奠定了沈非衣的信心,她语气都轻快了许多,“哥哥眼光是极好的,若是哥哥喜欢,那驸马也定是喜欢的。”
沈裴只觉得这话刺耳的很,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,沈非衣笑的这般开心的样子,往常他见得并不多,而现在她能这般笑,则是因为要嫁给祝繁。
他并未见过沈非衣同祝繁有什么接触,所以他极度不理解,为何嫁给祝繁沈非衣会这么开心。
“温温这般欢喜驸马么?”沈裴靠着妆台,手抵在那桌沿上,静静的看着沈非衣。
沈非衣也不理解沈裴为何一个问题要这般反复的问,可她还是极有耐心的解释,“也不全是,或许...”
她拖着音调嗯了一声,似是在思忖,片刻后又继续道:“或许是一种好奇和憧憬?因为我在宫里待的实在太久了,可能对日后要和驸马在一起生活有些期待。”
说罢,她撩起眼前的垂丝穗,看向沈裴时,眸子闪着希冀,“难道哥哥就不憧憬,娶了太子妃后,和太子妃一起生活的样子么?”
沈裴看着沈非衣,默了片刻,这才笑着摇头,“不憧憬。”
“为何?”沈非衣蹙眉。
“因为哥哥回宫后,日日都是这般生活的。”
这话听得沈非衣一头雾水,她不明白怎么哥哥连太子妃都没娶,便说和太子妃日日都这般生活。
她轻啊了一声,问道:“哥哥我怎么听不懂?”
沈裴勾唇轻笑一声,“不懂也无妨。”
男人说完,那抵在桌沿的手便摸上了上头的妆奁,他拉开小屉,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耳铛。
见沈裴不愿再说,沈非衣便也不再多问,也顺着沈裴的动作去看,看到他翻出的耳铛,便忽而想到上次在后院的铜马里,沈裴将她的耳铛摘走的事,便问道:“哥哥我的耳铛你什么时候还给我?”
沈裴自然没忘,他翻开那妆奁就是要将那耳铛放回去,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丝绢,逐一翻开后才看到里面躺着一只粉玉的耳铛。
他将那白色的丝绢放在旁边,从那小屉里挑挑拣拣,最后取出一对挂着大一些的东珠坠饰的耳铛,这才对着沈非衣招手让她过来。
沈非衣知道沈裴要给她戴耳铛,便乖乖过去,与他站的极近。
指尖落在耳垂,稍有些凉意,金属穿过耳垂冰凉的触感几乎要与沈裴的手指的温度混淆在一起。
两耳都戴好之后,沈裴便笑,“温温自己照铜镜看看。”
沈非衣就站在铜镜跟前,一转头便能看到那铜镜里的自己,她只是扫了一眼,便收回了视线,然后拿起了妆奁旁的红色小盒子。
盒子都镂着极为好看的花纹,里面是颜色各异的口脂,沈非衣拿出一盒朱红色的口脂打开,指尖沾了些,抿在了自己唇上。
那樱唇饱满润泽,被她轻轻涂抹均匀后,拿着帕子将指尖的颜色擦拭干净,这才看向沈裴。
“这样呢哥哥,好看吗?”
沈非衣模样并不过于明艳妩媚,而是偏清丽一些,眼尾长而翘,鼻尖精致小巧,樱唇饱满,唇缝中的弧线也流畅分明,再往下就是清瘦的颌。
若是压下眼睫,便有些恹恹的倦怠感,像只慵懒的猫儿。
可小姑娘将那唇涂成了朱红色,便将那副面容衬得极为冷艳,勾唇微微勾起,透过那金色的垂丝,便盛开的芍药一般。
沈裴稍有些恍惚,忽而觉得眼前的姑娘有些陌生。
他怔了片刻,才似缓过了神,低语了一句,“好看。”
话刚落,外头却传来一阵局促的敲门声,浮玉的声音也从外头传了过来,“公主,公主,您睡下了吗?”
沈非衣连忙应,“还没有,怎么了?”
“那个,”浮玉忽而卡壳,顿了顿,才尴尬的开口,“奴婢忘了同您说了,那嫁衣最下边的托盘上,有副图册,是红色的外皮,是皇后娘娘给您的,这个您一定要看呐,千万别忘了。”
图册?沈非衣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,可一听那嫁衣下面,这才想到方才在托盘上看到的红皮图册。
因着她没有翻看,浮玉提醒她时便没有记忆。
她哦了一声,“我知道了。”
浮玉见她应下,心里这放了心,走之前还叮嘱了一句,“那公主您早点歇息,明日还要早起。”
沈非衣应下后,外头便没了声。
两人说话时,沈裴自然也已经注意到了床榻边的梨木小几上,放着一本红皮的图册。
大婚前一晚皇后送过来,沈裴不用想也知那是什么,便走过去,拿起那本图册,顺势坐在了床榻上。
不光这岁玉宫挂上了红绸,沈非衣的寝宫自然也都变了颜色,挂起的帷帐都变成了里外两层的红纱,褥子也都变成了红色,上头还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图。
沈非衣同浮玉说话时,沈裴便已经走了过去,她又不能开口拦住沈裴,便只能等浮玉离去后,才急急跑过去拦他。
可她刚一抬脚,又怕将头顶的凤冠弄掉,顿了一下,将那凤冠取下,这才惊慌的喊了一声哥哥,跑过去拦着沈裴。
就这么个空档,沈裴已经将那图册粗略的看了个大概,如她所想,的确是避火图。
见小姑娘就要跑过来时,沈裴便将图册啪的一声拍上合起,躲开沈非衣的手,将那图册举起。
沈非衣要去抢没抢到,依循着沈裴的举起的轨迹去抓,却又见他突然收回手,她急得脸都红了,“哥哥你快给我!”
因着是正对沈裴弯着腰,于是她跟着沈裴的手,先是往上,后又顺着往下,只见他将图册放在身后,便要绕过他的腰去拿。
可一个没站稳,身子一斜,便撞进了沈裴的怀中。
沈非衣浑身的重量都往沈裴身上压,沈裴也并未有丝毫支撑,两人便就这么同时就往榻上仰倒。
沈裴躺在榻上,沈非衣便就这么将他压着,因着倾斜的幅度,沈非衣身后披散的长发也从肩头滑了下来,落在了沈裴的脸上。
小姑娘吓的眸子睁大,樱唇也轻阖着僵住,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。
倒是沈裴默了两秒先笑了,他勾起沈非衣的发丝拂到一边,轻声问道:“温温这是做什么?”
沈非衣瞬间缓过神来,连忙撑着身子起身,坐在了榻边别过眼去,嘟囔着开口,“还不是哥哥不还给我图册。”
沈裴见沈非衣起了身,便也撑起身子,看着沈非衣道:“温温可知是里头是什么?”
沈非衣倒是没回他,而是扁了扁嘴角,并不说话,睫羽压住了眸子,看不出她的神情。
见小姑娘不说话,沈裴一时也摸不清沈非衣看没看过,可一想到方才她那般激动的模样,想来也是看过了才会这么紧张。
可惜了,他还以为一直能这般将沈非衣哄骗下去,却不想竟让她先看了这图册。
他便笑了一声,淡淡道:“原来温温看过了啊。”
“那,”沈裴说到这停下,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来,“温温是不是,就不需要哥哥教了?”
沈非衣微微一愣,而后看向沈裴,似乎非常不解,“哥哥为何会这般说,是哥哥不想教我了?”
这话说的沈裴也怔住了,只是不过一秒,他忽而笑出声来,“温温不是看过这图册了么?”
沈非衣应下,“是啊,我是看过了,不就是要照着上面的去做么,可哥哥不教我,我又怎么知道要如何去做呢?”
说罢,她也不给沈裴说话的机会,好似含着气,她咬了咬唇,“哥哥是个骗子吧,一边说着要教我,一边将我冷在宫里,明知道我不能去找哥哥,哥哥也不来找我。”
“我明日就要嫁人,哥哥今儿来却同我说不教了,难不成哥哥真的想让别人知道我什么都不会,再看着驸马寻死,任人将我耻笑么?”
说话时,沈非衣坐在旁侧低垂着眉眼,声音带着气,还带着委屈,说完后,她才转过身来,看向沈裴。
小姑娘眼眶泛着些粉,囤积了些许晶莹,嘴角轻抿着,那一抹红极为刺目。
见沈裴看着她不动,沈非衣轻咬下唇,转身跪坐在了那床榻边缘,她拽着沈裴白色的衣袖,语气带了些恳求,“哥哥...”
沈裴并未说话,只是敛眸看着沈非衣,看着那玉指捏过他的衣摆轻扯,看着那红唇轻咬出一道浅印,而后眸子逐渐暗了下来。
男人任由她如何拽,都不为所动,沈非衣干脆凑上前,学着那日在马车里的样子,环住了沈裴的脖颈。
沈裴教的她不多,她便循着沈裴吻她的记忆,薄唇落在了沈裴的耳上。
她咬着唇,轻声低语,热气落在沈裴的耳廓,才听到一声哝软,“哥哥,你抱抱我。”
男人身上的冷檀香将她包裹在内,她学着沈裴,薄唇落在男人耳侧,樱唇轻轻蹭过,柔软却又转瞬即逝,口脂便在那耳垂上落了一道红色的痕迹。
而后,她抿了抿唇,将那口脂吃进口中,却还是在那耳垂上留下了粉色的口脂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