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愿我从此再不提起, 再不提起过去,痛苦与幸福,生不带来, 死不带去, 惟黄昏华美而无上。”
“这是海子的《秋日黄昏》。”
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和缓,却又藏着一种极其坚定的力量, 是华美无上的黄昏中永不可埋没的风景。
谢知津像是得了什么病, 他甚至一度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。
因为自从那天之后, 季声的声音便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的耳边。
一句又一句, 都是温柔而有力的语句。
他竭力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声音, 又忍不住在手掌与耳廓间悄悄留一个间隙让那些声音泄进来。
就像苟且地藏了一个秘密。
谢知津在人前掩藏得很好,晚上回家却忍不住拿出床头柜里的戒指开始摩挲,似乎只要摸一下那两枚戒指, 就能够想起他向季声表白的那个晚上。
红色爱心气球挤满了天花板,硕大的一捧玫瑰花映衬在昏黄的灯光下,季声对他说——
你小心点,有刺。
谢知津就会难受得喘不过气来。
有一天谢知津突然从梦里惊醒, 耳边是季声曾经骂过他的话, 并不难听, 但谢知津却觉得心脏疼, 像个犯了大错然后被长辈骂哭了的顽劣少年。
他捂着心口冲到书房里, 想要把季声留下来的那些播音稿全部撕掉。
都撕了就什么都没有了, 他恶狠狠地想:这是季声自找的。
可是当档案盒摔到地上,里面的稿件散落了一地的时候,他又不由自主地蹲下将它们一份一份地捡了起来。
每一份播音稿都注明了日期, 条条框框的勾画旁, 是季声随手做的批注。
这还是谢知津第一次注意到季声的字。
真好看, 明明清秀随意,却又力透纸背,明明方圆兼备,却又无乖无戾。
提按分明,字字清润。
好像能透过这些字从而看到那个人。
谢知津于是就坐在地上,一张一张地看那些播音稿,看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,然后再也撕不下去。
那是季声最热爱的东西。
幻听终究是病,就算谢知津装得再好也有被人知晓的可能。
这天阎迟去给谢知津送文件,办公室的门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应,阎迟以为谢知津不在,就想着给他把文件放桌上。
结果阎迟刚一拉开门,就看到谢知津靠在办公椅上,脸上挂着一抹怅然若失的笑,眼神飘飘忽忽地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“知津?”
阎迟一连叫了好几声才把谢知津的魂儿叫回来。
“知津,你没事儿吧?”
谢知津的脸色一时又沉下去,揉揉耳朵,“没事。”
阎迟点点头就要出去,却又听见谢知津叫了他一声。
“怎么了?”
谢知津欲言又止,反而又说了一句“没事。”
阎迟叹了口气,已经搭上了门把手的手又收回来,语重心长地说:“知津,你最近情绪好像不太对,是不是因为季主播?”
谢知津抿着唇僵持了一下,然后讽笑着摇头:“你说谁?我都不记得他了。”
……
谢知津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异样与季声有关,直到他在公司听一档新投资的有声节目,那个旁白的声音有点像季声。
只是尾音拉长的时候有一点像而已。
谢知津当即就摔了手里的平板,下一秒却又十分懊悔地弯腰去捡。
碎裂的屏幕划伤了他的手指,他却不知疼似的,将早已经碎裂的屏幕拍了又拍,疯狂地想要再听一听刚才的那段音频。
从言辞到动作,都像极了他蹲在书房里一张又一张地捡拾季声的播音稿。
这一幕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,阎迟最先反应过来,冲过去将谢知津拿在手里的平板抢过来,安慰道:“知津,只是尾音有点像而已,不是他,真的不是他。”
谢知津抬起头来,一双眼睛里全是狠厉偏执,却又在一瞬间露出几分无助,他说:“连你都听得出来像。”
阎迟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,因为当着办公室里所有人的面,谢知津的眼眶红了。
谢知津不再逃避了,当即就出了办公室,一路下电梯到地下车库坐到了车里,急不可耐地点开车载广播。
刚好是下午五点,他可以听到酥耳电台的直播。
舒缓的轻音乐显得格外漫长,谢知津攥紧了拳,急得开始敲方向盘,然后他终于听到了——
“现在是北京时间17点整,大家好,欢迎收听黎江市有声电台酥耳fm,我是主持人,季声……”
谢知津捶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松开了,这一段时间以来持续不断的幻听似乎也得到了缓解,像是缺氧濒死的人终于呼吸到了那一口空气。
原来想要治好幻听,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