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想到笔记里记载此井曾用来储物,使他疑心这里哪儿有储物之所?井壁看上去皆一片平滑。
他四处摸索,在腰间拴紧绳结,仗着身手从底部一点点摸上去,直到在井道中央摸出一扇门。
那扇门却没藏着什么机关,不过是特别的重,他费尽全身力气才推开。
门里面有什么?没秘籍异宝,没邪物鬼怪,竟藏着一个大活人。还是一个女子。
那女子见了他,当即要出手杀他,她武力非凡,动作异常凶猛,杀机凛凛,彼时的杜若水并不能敌。
但不知怎么,她发现了他的身份,一语道破:“你是‘人皿’?”
见他点头,她停下了所有动作。
而后她问他认不认识一个人,“杜静宜。”
“她是我阿姐。”
她是他的母亲。
“我叫杜静贞。”
杜若水看了那本笔记后便一直有个怀疑:杜家每一代绝不止培养一个人皿,人皿需要吸食同为人皿的母体才能成功诞生,如若有一代人皿是一个无法孕育的男子,又或者唯一的人皿发生了意外、有个万一,在丢失了最初研制人皿方法的情况下,杜家人皿要如何继续传承下去?
杜静贞的存在佐证了这一点。
她与杜静宜并非真正的亲生姐妹,只不过她们都是同一代的人皿。
“这个世界上,只有人皿能理解人皿,更只有身为女子的人皿能理解同样是女子的人皿。”
杜静贞这样说。
因为他是杜静宜的孩子,她愿意将一切真相对他和盘托出。
石青山给他的笔记上记载的内容半真半假,假中掺真。溯源上去这本笔记最初乃杜家伪造。偏偏还给石青山撕去了一处制尸秘法和一处关键部分,那关键也是杜家伪造这本笔记的居心。
“杜家创始人是个疯子,他在上头写了:‘人皿’可使人长生不老。”
“呵,骗鬼呢?”
杜若水皱皱眉,问:“他为什么这样做?”
“他以为,可以借这种说法诱惑旁人,来使杜家壮大。”
“毕竟,谁又能拒绝长生的诱惑?”
“的确,众人拾柴火焰高,杜家成功借由诸多人燃烧的欲望壮大,可这把火到头来也将杜家付之一炬。”
“杜家被灭门时一片混乱,纵是能以一当十的人皿又如何?大厦将倾下也不过一只小小的蚍蜉。是阿姐拼死保护了我,她把我推出去,让我跑,再不要回头……我一路跑一路跑,不知道跑了多久,跑过了多少地方。最后在这里停了下来。”
“在这儿多久?我不记得了。”
“今年多少岁?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我不敢出去……”
“外面那些人都疯了!”
“他们都想吃了我。”
“石青山也是其中一个,他一定是相信了杜家编造的长生之秘,所以这么多年来留着你喂养你,就是为了等你成熟把你当灵丹妙药吞下肚。”杜静贞指出。
“我能嗅到,再等三四年,你就要成熟了。”
“若他催促你回去,除非有杀死他的把握,你一定不能听从。”
杀了石青山的把握?他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厌胜之术,他就毫无还手之力地倒在石青山面前。
杜静贞听了却是不屑,“厌胜之术?若你成为真正的人皿,这等小把戏根本班门弄斧。”
“倒是他若用了那笔记上的制尸术,确会变得麻烦,只怕凭你一己之力斗不过他。”
“虽你是我的侄儿,我却也不会为了做你的帮手出去。”
“这辈子,我再不要出去了……”
“那‘人皿’究竟是什么,‘成熟’又是指什么?”杜若水垂眼盯着自己的手,“我们和常人不一样不是吗?这些年,我还能感到这副躯体在不断变化,一直在……‘进化’?”
杜静贞缄口不语,垂着眼仿佛沉思,后来她给出一个答案。
“人皿不是长生药,是‘祭品’。”
“祭品?”
“最早研制人皿的人,多半不知从哪儿看到了上古时隐秘的邪/教典籍。培育人皿,是为凡人连名字也不能提的邪神豢养祭品。所谓的‘成熟’,实质是催化食物,只有等到食物完全成熟之时,对邪神来说才是美味的祭品。这时开启特定的法阵,才能召唤出那位邪神。”
“人皿献祭己身,能与邪神做一个交易。”
“人皿真正能做到的,是以命易命,以自己的死,换来另一人的生。不,该说那比死更绝望,人皿连魂魄也会被邪神完全吞吃,魂飞魄散、万劫不复。”
“身为人皿,毫无选择和自由,一生往往吃尽苦头、尝尽人情冷暖,哪有人皿愿意献祭自己去为另一人牺牲的?”
“杜家从来按部就班催化一代代人皿步入成熟,那是因为只有完全成熟的人皿才拥有绝对的压倒性力量。正如现在的你,完全不可能打得过我这个老太婆。”
“但一直以来杜家鲜少开启这个法阵,人皿珍贵,杜家还得保护人皿完整地传承下去,尽到一样利器的功用,世世代代为他们开疆拓土。”
“偶尔为之,也是因为死了杜家的大人物,恰好又有多余的人皿。那人皿也只能是被胁迫的,一旦被推进那个法阵,最后的下场实在是……惨不忍睹。”说到此处,杜静贞不自禁打了个寒噤。
“呵,被人吃,又或被邪神吃,说不定前一个更好呢?”
通过杜静贞一席话他了解到:只有完全成熟的人皿,能力才最强大。所以他一定要让自己尽快成熟,足以去对抗外界所有敌人。
杜静贞说是不会做他的帮手,还是从另一个方面帮了他。
之后他在杜静贞处呆了一年,期间跟着她不断训练自己、打磨自己,学着更纯熟地运用属于人皿的力量。
可惜“成熟”一事急不得,他可以多次使自己中尸毒,也可以直接给自己体内灌入尸气,但他的身体并不允许他这样简单粗暴地处理“进化”的进程,这是个精细的水磨工夫,正因为这样石青山才不得不容忍他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。
一直到一个月前,他终于完全“进化”成功了。
他原本准备好了一切,就快要回去了,这次他会带纪云镯一起走……
可是太迟了。
竟还是迟了。
天意弄人——天意?哈、哈,他从不信天意!
天意、天意,或者老天根本是故意!*
若天意不公,投身九幽又如何?
至少幽冥中还剩最后一条退路。
他从来痛恨自己的出身、自己的身份,唯独在见到变成血尸的纪云镯时,他即刻下定了一种决心,头一次为自己的独特感到庆幸。
好在,我还能救你。
作者有话要说:
*此处借用《金光布袋戏》,有点奇怪的引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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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写太长了,决定分两章发。
另一章今晚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