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暗的空间里，张兰斜躺在沙发上，一只手向下垂在半空中，正一滴一滴地淌着血珠。她盯着虚空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，眼神浑浊而茫然。乔辰在她旁边蹲下，习以为常的唤她，“妈妈。”张兰回过神来，伸出另一只手抚着小孩的脸，“阿辰，痛不痛？”乔辰知道她是在问刚刚打他的那件事，非常懂事地摇了摇头，“不痛。”“阿辰，你是不是对妈妈很失望。”张兰惨淡一笑，“我不是个好母亲，没有办法照顾好你。可是，可是我又有什么错？他不要我们了，我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，阿辰你不要怪我，不要怪我。”“妈妈……”“你知道吗？你真的很像他。”张兰说，“我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个人，我恨他，也会忍不住恨你。”大概是失血带来的不适感影响了张兰，她的话比平时多了许多，说着说着就哭了，哭了又笑，喃喃道：“我只能恨你了，我只能恨你了……”乔辰茫然无措地看着她，心底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。半响，他才怯怯的开口，“我会很乖的。”沙发上的女人没有回答他，而是枕着靠枕昏睡过去。张兰自残时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，下刀的时候很有分寸,手腕上的伤口不深，血流了这么一会儿也就慢慢止住了。新添的伤口边还有无数道陈旧的伤疤，一道道纵横交错，在女人白皙的肌肤上异常的狰狞突兀。乔辰到房里拖了条被子出来，盖在张兰身上。寂静无声的房中，小男孩默然伫立，浓郁的墨色逐渐将他周身染尽。他微微垂眸，半响，复又抬头，低低的说：“晚安。”☆、酒吧街隔天醒来张兰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，好似昨晚那个疯癫的女人不是她一般。她和乔辰之间相处的模式也跟以前一样，没有任何改变。张兰每天临近早晨的时候回来，傍晚的时候再浓妆艳抹的出去。乔辰也习惯了，早午晚餐从来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。有时候是泡面，有时候是面包，有的时候只是喝一杯豆奶。反正也饿不死，张兰也懒得管他。自从上次反抗小霸王后，乔辰在幼儿园的处境就越来越尴尬了。以前还有人会跟他说话，现在连一个人也没有，就算有些人不忍心想和他说说话，也会被小霸王一个眼神给瞪走。乔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他被孤立了。虽然有些难过，但他对那天的反抗并不后悔。小霸王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能找茬的机会，只要他逮到空隙就会用尽各种手段报复乔辰。在运动的时候故意推搡、又或者是在课桌的抽屉里放蟑螂、把乔辰水壶里的水倒掉、把他书包里的书全扔到窗外……这样的事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遍。老师从一开始的尽力阻止再到后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时间也不过是过去了几个星期。人这种生物便是这样，他们会有善意，可这种善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，当善意在时光日复一日的磋磨后，就会消散殆尽。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时，就会变得疲倦厌烦，对待事情的标准也会一降再降。算了，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。算了，反正也不会出什么大事。算了，反正制止也没用，反正还有几个月他们就上小学了，这样就不关他们的事了。算了。…………这天，幼儿园举办了读书会。园方准备了合适小孩阅读的故事书，每个人都派了一本。如今已是寒冬，雪下得很大，草场被覆上了厚厚的积雪。教室里开了暖气，所有人都围着围巾。乔辰拿着书静坐了许久，迟迟没有翻动下一页。半响，他侧过头看向窗外。那里有一颗树，是近几年种下的，树叶已经掉了个精光，光秃秃地在风中伸展着枝桠。就在他发呆时，耳边突然传来几句被刻意压抑过的窃窃私语。乔辰回过头，看到小霸王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，还时不时朝这里看来，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声。乔辰忍不住皱眉，低下头不打算理会。看到乔辰这样，小霸王不乐意了，冷着脸走了过来。“喂！”乔辰抬头看他。小霸王满意了，哼了一声，“你到底道不道歉？”这个问题小霸王几乎每天都会来问一次，乔辰每次都回答不道歉，他就会恼羞成怒，下一次更加使劲的找茬。时间一长，乔辰也就习惯了，看到小霸王定时过来抽疯，他突然有些懒得理会，仿佛没听到问话的低下头看书。没有听到回答，小霸王以为乔辰的态度软化了，有些得意的开口，“觉得自己错了吧！我今天心情好，你要是乖乖认错，我就不把你的秘密告诉大家。”小霸王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乔辰开口，有些不乐意了，“喂，你快道歉啊！”乔辰平静的抬头，“我不觉得自己有错。”小霸王不可置信，“你说什么？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吗？”“我没有秘密。”“哼，你还真不怕啊！”小霸王冷笑，随后又皱眉，“喂，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，你快点道歉，你道歉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。”“我不会道歉的。”“你真的不道歉？我真的会把你的秘密说出来的！”乔辰皱眉，低下头不理会他。小霸王怒了，“你！”咬了咬牙，他低下头，低声道：“你这个□□的孩子。”乔辰惊愕抬起头，“你乱说什么！”“你干嘛吼我，我只是说事实而已，你妈妈就是个□□嘛。”小霸王说，“整个社区都知道。”“闭嘴！”乔辰站起身，咬着牙红了眼眶，“你胡说！我妈妈才不是这样的人，你怎么可以乱说话！”语气里透着委屈焦急。没想到自己快把人弄哭了，小霸王有些心虚，强撑着硬气磕磕巴巴的说，“我，我才没有乱说话，这是我妈妈说的，她还让我不要靠近你呢！”“你就是胡说！”乔辰红着眼，推了小霸王一把，顿了一下，推开椅子跑走了。小霸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。临近傍晚，夕阳西下，晕染了整片天空的橘红。乔辰一路跑回家，打开家门发现张兰不在，他只好在客厅等她回来。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，外边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。乔辰慢慢地平静了下来，坐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，他下意识的咬住下唇，乌黑的眼眸渐渐盈满了难过和茫然。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，小霸王说得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。张兰常常彻夜未归，衣着暴露，身上有时候还会带着暧昧的红痕。这些乔辰都知道，只是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。他要怎么接受自己的母亲变成了这种人呢？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。想得越多，乔辰心里就更加的压抑，安放在膝盖上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攥紧。呆坐许久，乔辰站起身，走到门边转开门把，屋外夜色浓郁，乔辰抿了抿唇，皱眉犹豫，最终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。他要去找她。街区最尾端有一条酒吧街。巷头到巷尾一路灯火通明，店面两边的霓虹灯不停转换着各种炫丽的颜色，灯红酒绿，妩媚娇俏的欢笑声在空中浮动，各色的人群人来人往，靡丽泥泞。穿着暴露的女人倚在墙边，使尽浑身解数地勾引着外来的客人，娇笑声中隐约偶尔会传来浅浅的低吟，那些不为人知的欢愉在旮旯里悄然滋生，随后又被周遭的喧嚣盖过。街巷两边挂满了红色的灯笼，有雪落到了上面，极致的白和艳丽的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，荧荧灯火微微照亮了这个糜烂香艳的角落。乔辰局促的站在巷口，突然有些不敢进去了。墙角一个穿着粉色低胸裙的女人注意到了乔辰，掩嘴娇笑，神情妩媚的开口问他，“小弟弟，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？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哦。”乔辰抿唇不语，半响，才软糯着说，“我找人。”女人好奇挑眉，“谁啊？你告诉我，说不定我认识呢！我帮你啊！”乔辰唇瓣微翕，半响，犹豫着摇了摇头，说，“我在这里等她就好。”女人也只是随意一问，见乔辰拒绝也不在意，掩唇低低笑了起来，“那你就等着吧，不管你要找人谁，这一时半会儿的时间是见不到了的。”乔辰不解的看着她。女人娇媚的笑了一下，点了一根烟，纤细的手指夹着烟蒂送到唇边吸了一口，媚眼如丝，“来这里的人啊，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为了那档子事。女的要陪着客人玩乐，男的花钱来这里寻快乐，当然会使劲的折腾，没个几小时是结束不了的。”“这大冷天的，你要是一直站在这里是会感冒的哦。”女人说，又吸了一口烟。“没关系。”“哼，随你喜欢吧。”又站了一会儿，女人的烟也吸完了。她把烟头扔到雪地里踩熄，搓了搓自己的手臂，皱眉开口，“冷天就是让人受不了。”抱怨完，她余光瞥见乔辰安静的站在一旁，黑色柔软的发丝和肩膀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仍旧一动未动，忍不住疑惑，“你不冷吗？”“冷的。”乔辰嗓音软软，细听之下还有一丝颤抖，眼神却是执拗的平静，“忍一忍就可以了。”“喂，我说。”女人忍不住劝说，“你其实不用一直站在这里的，没有几个小时你等的人是不会出来了，除非客人想到别的地方玩。”说着说着，女人余光一瞥，看见从里头走出来的的一男一女，忍不住的冷笑着哼了一声，“那个女人倒是会招客。”乔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，漆黑的瞳孔刹那间微缩，他看到了张兰。张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，整个人几乎依偎进对方的怀里，脸上挂着乔辰许久未见的笑容。她画了精致的妆，正仰着头和男人说话，也不知男人回了她什么，张兰娇笑着亲了对方一口。乔辰下意识将手攥紧，蜷缩在掌中的手指微微颤抖。他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画面，整个人像是分成了两半，密密麻麻的痛楚不断啃食着他。他只能沉默的站在原地，眼里的光徐徐褪去，乔辰紧紧的咬着下唇，铺天盖地的难过徒然朝他袭来。既茫然又无措。冥冥中似有所感，张兰漫不经心的瞥向乔辰的方向，下一秒瞬间苍白了脸。她停下脚步，呆呆的看着乔辰，脸上的表情像是震惊又像是难堪。两人的目光隔着茫茫雪地遽然相撞。张兰突然停下，身旁的男人先是疑惑地拉了一下她，见她迟迟没有反应，随即不耐的在张兰臀上捏了一把。张兰吃痛回头，勉强勾起一抹笑，安抚的亲了男人一口，像是没有看到乔辰一般，跟着男人走了。作者有话要说：下一章小迟深会出现哦~大家都是软绵绵的孩子~☆、蛋糕乔辰眼睁睁看着张兰离开，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睫，心上某个地方霍然破开了一个口子，寒冷的风刮了进去又倒抽着刮了出来，身上的温度骤然褪去，每一寸的骨头缝都是冷的。女人见他这副模样，不解地唤了他几声，等一会儿乔辰还是没回答她，顿觉索然无味，刚好有客人对她生了兴趣，她也就欢喜地拉着人进去了。乔辰沉默地伫立在原地，半响，转身离开。离开了那条街，乔辰漫无目的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。街道两旁的店面的灯光照亮了这座城市的一角，他走过转角，蛋糕香甜的味道混着微涩的咖啡味轻轻然掠过他的鼻尖，他停下脚步，侧头望去。那是一家带着英伦风的蛋糕店，玻璃门上角挂了一串风铃，店里的客人不多，店员正耐心的冲泡着咖啡。乔辰站在店门外，盯着柜台透明玻璃柜里的蛋糕发呆。一块块卖相极好的蛋糕横陈于内，在灯光微暖的映托下，显得精致诱人。他忍不住上前，小手贴着落地玻璃，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渴望。他想起爸爸还在的时候，总会给他买蛋糕。其实今天是他的生日，只是妈妈似乎忘了……乔辰不禁有些黯然，他垂下眼睫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，那里放着他自己的小钱包。他打开钱袋，里头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纸钱还有几块零散的硬币。他买不起又舍不得离开，只好站在窗外盯着蛋糕看。街道边人来人往，一辆黑色的轿车慢慢的停到一旁，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。服帖的西装整齐地穿在身上，他带了白色的手套，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管家。男人下了车，径直走进了蛋糕店。乔辰看见他买了仅剩的巧克力蛋糕，走了出来。男人一出来就注意到旁边似乎有个小孩一直盯着他手里的蛋糕盒，他微微低头，看向乔辰。男孩身上没有一件能保暖的衣服，衬衣胸前有一个口袋，上面印着幼儿园的名字。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和短裤，小小的一只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乔辰接触到他的目光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，手指局促的绞着衣角。男人看了他一眼，收回目光走到车边，后车座的车窗徐徐降下，他俯下身态度恭敬地跟车里的人说话，把蛋糕盒递了进去。男人转过身，就瞧见乔辰眼巴巴的望着他。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孩想吃蛋糕，但又没有钱，可即便看出来了男人也不想多管闲事。他漠然的打开副驾驶座，刚想坐进去，后车座的车门就被打开了。男人吓了一跳，“迟深少爷！”男孩拎着蛋糕盒下车，径直走到乔辰面前。他脖上系着红色的围巾，黑色碎发下是一张白嫩嫩的小脸，男孩的五官很精致，纤长的眼睫沾上了浅浅的霜，他奶声奶气的问，“你想要吃蛋糕吗？”他刚刚看见他在店外站了很久。乔辰眨了眨眼，不安的捻着自己手指，乌黑的眼睛写满了无措。半响，他才小心翼翼，低声的说，“想，想吃。”“那给你。”他说，把蛋糕盒塞进乔辰的怀里。手忙脚乱的接住对方扔过来的东西，乔辰睁大眼睛，结结巴巴的问，“为，为什么给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