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难怪先前蔺都传有传言,说戚家女狐媚妖冶,早前在燕北,就和一群将士拉拉扯扯,暧.昧纠缠,看来我这三弟便也是着了你这妖女的魅.惑,整日茶不思饭不想,俨然一身落拓。”
“落拓?”戚如珪放下手,斜望了顾修一眼,“你哪只眼睛看见顾行知落拓?世人皆说我祸水,可祸水祸水,有几个真真正正是女人的锅?——”
“——唐明皇钟情杨贵妃,唐灭,世人说杨贵妃是祸水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,国灭,世人说褒姒是祸水。总之错的都是我们女人,你们开疆拓土,建功立业,而后名垂青史,永享荣光,可一旦失败,国灭也好,战败也罢,就开始把错归结在女人身上。”
“我就不信——”戚如珪指了指床上的顾行知,“我就不信多了一个顾行知,蕃南这场仗就一定会赢。哪怕他今天就死在我的裙下,龙虎军依旧打不退铃木兰,而辽,也依旧改变不了被吞灭的命运。”
“胡说八道!”
顾修一声长喝,起手拔出长剑比上她的胸前。
“二哥!”
顾行知吓得探出了身。
“三弟你看看,这就是你所钟情的女子。”顾修满是愤恨地瞪了她一眼,扭头道:“早知三弟身边有这样一位善蛊人心的妖女,我就该让人杀了你!”
“杀我?!”戚如珪一手弹开他的剑,声嘶力竭,“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,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!你以为我走到今天,靠的就是什么勾引什么媚.术?我告诉你,我早就在心里死过无数回了,踩着刀才挺到了今天,你要能杀我,命你拿去就是!”
“阿珪!”顾行知将她拉到身后,赶忙护住,“别说傻话。”
“狗男女。”
顾修啐出一口唾沫,长剑正要刺下,却听营外人道,“且慢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观看。
☆、春尽
众人垂下目光, 纷纷探向被风吹起的帐后。戚如珪只见迎声走近位老者,他被左靖扶着,一脸不怒自威, 虽然不难看出他仍面挂病色,可那份自有的底气, 仍然让人忍不住敬服。
“父亲……”
“父亲。”
顾二顾三前后开口,戚如珪退回到顾行知身后, 恹恹地叫了声“顾老将军”。
顾重山看着戚如珪那一脸不得不服的表情, 勾起一笑,道:“戚家算起来, 与我顾家也还有些渊源。犬子冲动,吓到了这位姑娘,还请姑娘不要介意。”
“哪里,”戚二听顾老将军这般客气,也无意故作姿态, 她只听得老将军对他那顾修说,“你先出去, 让我跟他们单独谈谈。”
左靖领人识趣退下。
“长晖, 你跪下。”
见人出了营,顾重山二话不说, 一句强令。
父亲发话,顾行知又怎敢不从,他颤颤巍巍地把膝盖折了下去,营外飘起了雨。
“我只问你一句话, 你到底是真心爱慕她,还是只是随便玩玩,做个排遣?”
顾行知想也不想,忙连声道:“儿子做了这么多抗争,自然是真心爱慕!”
“那你呢?”顾重山看向戚二,“你对犬子,是真心还是假意。”
“我若是假意,又怎会以身犯险,不远万里来到蕃南与他相见。”戚如珪撇开下摆,齐身跪到顾行知身边:“顾老将军若不肯成全,这支金钗……”
戚二拔下头上的钗,“还请老将军即刻收回。”
“阿珪……”顾行知不禁磕头,“父亲,我与她一路走来,实属不易,我们若不是心有彼此,又怎么会在蔺都闹得地覆天翻。孩儿赠她这支钗,便是真真切切把她当成自己人,父亲,还请成全孩儿这一回!”
“别说了!”
顾重山霍然起座,看着不停颤抖的顾行知,怒其不争道: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为父还没说几句,你就又要掉眼泪。我怎么觉得,你怎么还比不上我的好儿媳,你听她说了这么多,可跟你一样哭哭啼啼?”
“儿媳,什么儿媳……风二又不……”顾行知抬起红通通的脸,身前的顾重山一脸慈笑。
“父亲同意了?!”顾行知“嗖”地一声跳了起来,“父亲你同意了!你同意我跟戚二在一起了!”
旁边的戚如珪收回手,低头一笑,下一刻,整个人便被顾行知紧紧抱住。
“阿珪,我没听错吧?!父亲刚刚叫你……叫你儿媳!”
“谢老将军成全。”戚二伏身一拜,看着比顾行知冷静,其实她的心里还是喜悦的,只是该有的礼数一点儿不能少。
“委屈你了。”顾重山扶起地上一对新人,“这穷山恶水处,给不了你们明镜高堂,红烛帐暖,等打了胜仗,回了蔺都,我一定带这傻儿子给姑娘一个完完整整的大婚。”
“阿珪……”顾行知笑得两眼发光,“你听到了吗?我们的努力没有白做。”
他顺过戚二手里的钗,小心翼翼地插回到她头上。
戚如珪报之一笑,看着身前老将,问:“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。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老将军……为何会答应得这么快呢?”戚如珪抓着顾行知的手紧了几分,神色也不由得凝重:“世人皆知我乃罪臣之后,身酿大错。何况,我一直都不是老将军心目中的最佳人选……我……”
“其实哪有什么最佳不最佳呢?你以为风二就是最佳吗?那是因为她是风二。”顾重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戚如珪,又看了眼顾行知,沉默半晌,方才道:“你是比我这儿子,处想问题想得更深一些。”
“哎呀,不管怎么说,父亲一言九鼎,既然答应了,就不许反悔!”
顾行知上手搂着,全然不顾顾重山就站在他面前。
“你看看,就你这个样子,我要是戚二,我得嫌弃死你。”
顾重山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头,戚二又道:“长晖贯来如此,只是现在,的确该收敛些孩子气。”
“铃木兰实力强劲,早在我来蕃南路上,就听得许多路人对其大夸其口。”戚如珪松开怀中的男人,腰间的太阴剑赫赫发亮。
“戚姑娘说得没错,龙虎军里多半伤亡,皆拜她所赐。多日前雁山脚下一会,仅仅是简单几式,就让风大公子和长晖满身落伤,三天后若是再败,水云关怕是真守不住了……”
“水云关一旦失守,蔺都便岌岌可危。”顾行知突然换做成熟口吻,之前的稚气一扫全空:“我觉不允许,它就这样被别人占为己有!”
“有志气是好。”戚如珪颇为赞许地看了看顾行知,“可为今之计,还是得想想如何治那铃木兰。”
“正面蛮打,我们只有输。”戚二闭上眼,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最佳办法,“那就只能智取。”
顾行知略有些犯难:“那铃木兰生性狡诈,先前一战便暗中使用金刀偷袭,说明她也不是个只会舞枪弄剑的蛮人。寻常偷袭在她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,要想智取,恐怕也是难如登天。”
“地形。”顾重山聊作点拨,“别忘了,这次你们是在百里索道。”
“什么索道?”戚二恍然一悟。
“就是一条,横跨在雁山南北峰之间的索道。三天后我们将在那儿,与铃木兰展开最后厮杀。”
“带我去看看。”戚如珪睁开眼,露出一脸大义。
“你……”
“带我去!”
戚二挺身而起。
“我想我有办法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蔺都的雪自打入冬就没停。裴云这心思这跟这天气一样,从里到外结了冰。
戚如珪去蕃南的事他本不知情,后来无意从别人口里知道了,再想挽留也来不及。
傅临春这一头,两人也有十数天不曾说话。他见他每日早出晚归,回府便闷在另一间房里,有意避开自己。
这一日,裴云预备着去扣门,不曾想屋里人声儿也没有,过了许久方淡淡道:“睡了。”
裴云知道他没睡,又站着等了会,等到后来耳红鼻涕流,只得先回屋。
他坐在床边,窸窸窣窣地将好些个衣服拿出来,规整在一起。又命人从小厨房收了些干粮粗饼,一并放进包袱里。做完了这些,他不放心,提笔留了封东西,让人等傅大人醒了,在转交给他。
裴云不曾多言,掩了门,草草溶于雪夜里。
漫天雪屑抛洒着下,像盐粒籽般割在脸上。裴云牵着马,就着淅沥灯影,缓慢走在出城道上。
这是他曾用尽全力也想跨进的蔺都,这也是他现在不得不离开的地方。
裴云望着傅宅的方向,长长地吁了口气。他转过身,旋而听见暗处传出一阵哒哒马蹄声。
只见一抹黑全速走近,那人下了马,露出斗篷蓑衣下一张白净的脸,这脸裴云看过无数回,每回都能说出许多漂亮的话,只是现下再见,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。
“这是要去哪儿?”那人拿出不告而别的信,摔在他胸前,“你要去哪儿?”
裴云站在风里,衣里袖里灌满风。那人上前一步,将他抱住,只温温一句:“不许走。”
“我要去呢。”许久他才开口,鼓足了莫大的勇气,“傅大人,我要走了。”
“不许走。”傅临春双手锁死,哪怕衣裳被勒出了深深的痕,“你走了,我怎么办?”
“她一个人在蕃南,我不放心。”
傅临春听得一个“她”字,就知他说的是谁,话到这里,他反有种被分享的感觉。
“她一个人不安全,我一个人就安全了吗?”傅临春将人往回拉,风大雪大,他看不清裴云的脸。
“回家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
裴云甩开他的手,执意往前走。
“你一定要这样?!”
身后人歇斯大叫,寂寂冬夜,犹如呜嚎。
裴云站定身,身后的马儿刨了刨蹄,雪被踢起一些,乱溅到两人的衣下摆上。两人都顾不得去擦,只冷冷凝望着彼此,四只眼里都堆了霜,寒意比天还冷。
“你去吧,你去阁老身边,你不是说,他能护你周全吗?”
还是孩子气。
“既然有人护你,你又怎么不安全?我妹妹没有大人这般精于盘算的心计,不懂得趋炎附势,里应外承,做哥哥的,只能尽我之力护她。”
“你不能走。”他抹了把脸,语气坚决,“你是我买回来的,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!”
傅临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,铺平了要给他看。看啊,这白纸黑字的身契,这一方写着傅氏临春,一方写着裴氏云。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主与仆的关系,他们从一开始,就注定无法分离。
“我是戚如海,不是大人的裴云。”男人接过那身契,想也没想,横手一撕。碎纸片像折了翼的雀,在空中坠了几个轮回,跌跌宕宕,埋进了雪里。
“感谢大人一路相罩。”戚如海屈身作揖,并不打算让他看见自己将落的泪。
眼睛红了,是风吹的。
临春是不会有了。
春天再也回有了。
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观看。
☆、百里
云雾缭绕的南北峰前, 空无一响。戚如珪踩过一块略有松动的硬石,将手搭在顾行知肩上。
前面的顾修扛着剑,见两人在后面浓情蜜意, 不由得嗤之以鼻。纵然顾重山允了二人的婚事,可他这个做二哥的, 心里仍然多有不愿。
三人在一处峻崖前停下,崖的对面, 便是雁山南峰。两峰巨大的沟壑处, 被一条长长的索桥连接着。戚如珪扔了块石头过去,众人只听得“叮当”两声, 石子儿卷入桥下,消失在静谧的雾中。
“好险。”戚二盯着深不见底的悬崖,一脸深思熟虑道:“你们在这儿,如何打?”
“应该还是个上回一样单挑着来。”顾行知不怕死地踩上索道,只见脚下整条道连根着晃了一晃, 他忙又把脚缩了回来。
顾修从旁淡淡地说,“三弟的拳脚有目共睹, 连他在铃木兰面前都毫无招架之力, 更别说在这样的险恶地形中。我看下次还是让我去会会她,我与她打了多回, 总归比你要熟悉。”
戚如珪别有意味地看了顾行知一眼,顾行知挠了挠头,坐到一旁石头上说:“戚二不是说她有办法吗?先听听她有何办法?”
“哼,一个女人, 哪懂派兵遣将之事。”顾修难掩嘲讽,“三弟这般不作为,难不成以后都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?”
戚如珪听得顾修这样说,心里虽有些不悦,但总归懒得与他多费唇舌。她小心徘徊在崖边,摸了摸那索道一头,只是轻轻一摸,这满手便是铜锈。
她问身后人,“这索道应该有些年份了吧?”
“怀文帝时建的。”顾行知咩咩两句,“想来也是十多年了。”
“办法……我倒是有……就怕某些人不愿服我,且不一定成功,不过就算不成功,没准的赔条人命……”
“既然不能成功那就不要说了!”顾修放下剑,坐到顾行知身边,“我就说女人来了就只能误事。她哪里懂打仗,三弟你也太宠她了。”
“是是是,二哥说得对,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。”顾行知拍了拍胸膛,正想威风一番,不想戚如珪递来一道冷冽凝视,他吓得立刻把头低了下去,当刚刚的话从来没说过。
“顾行知,你过来。”戚如珪勾了勾手。
他闷头闷脑地跟着戚二走到一边。
“龙虎军里,有没有身量灵活些的?我要一个这样的人。”
“要多灵活?”
“比你灵活。”
戚二望了眼顾修,见他正满眼生厌地望着自己。
“你这哥哥这么不喜欢我,他要是再这样,我就真不管了。”
“别嘛,”顾行知忙拉起小手,偷偷亲了她一口,“你要什么人,我只管给你找来。只是你真有把握对付那铃木兰?胜算有几分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戚二靠在顾行知肩上,随手扯了朵叫不上名儿的野花,“我这一路上听到无数人说她何其凶残何其强悍,虽从没有正面见过,可还是没有底。”
“别怕。”顾行知摸了摸她的头,“凡事有我替你兜着,二哥那边……我来劝劝他。”
戚如珪刚要接话,身后迅速传来一阵刻意的“呸”声。两人回头一看,见顾修不知何时抱剑站在了他们身后。他照旧一脸猪肝色,看着他们说着说着又抱在了一起,止不住地嫌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