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颀长的身影在门廊处一转身。
谢墨屿似乎并没有直接进房间, 而是转身去客厅,很快有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。窸窸窣窣的响动,不知是在翻找什么, 过了一会儿他从里面拿出了一袋饼干, 一杯牛奶。林缊在卧室里听见客厅里有轻微的响动。
还有小猫, 细细的叫声。
小猫蹭过谢墨屿的小腿, 蹭了一圈,抬起头, 把他看着。
蓝眼睛漂亮的像是蓝宝石。
谢墨屿屈起食指挠一挠它,小猫又喵了一声, 撒娇地把他看着。
..
谢墨屿来到卧室的时候,发觉林缊正在看书, 但是眼睛已经闭上了,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,他步子步又放轻了, 走过去,在床边坐下。他安静地凝望着他, 微微弯腰,把书从他手边抽离,被子拉高一点。
又低头看了下, 他在看黑泽明的书,某一页留下了折痕,很浅。
不知是什么轻微的动静,林缊忽然醒了过来。他在睡眼朦胧中看了一眼眼前的人,这才意识到, 又要讨论了睡觉的问题了。
“要睡觉了么。”
林缊揉了下眼睛, 嗓音微哑。
“嗯。”谢墨屿就看着他挑了下眉, 说:“介意一起睡么?”
林缊怔住。
谢墨屿便很浅的笑了一下,低头,在他的额头上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。
他靠近的时候,林缊隐约看见了他漂亮的一双眼睛,很深,极黑,不像前几天那样被光照亮的浅浅的棕色了。
吻额头——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。
很暖,热,呼吸有点酥麻。
林缊凝住,睫毛颤抖了一下,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。
他的吻总是这样,虽然轻,但好像碰到内脏去了。
谢墨屿在他耳边又亲吻了一下,偏头,低声说:“知道你还不习惯。”
“没关系的。”
“晚安。”
说完他就直起了身,把他的书也一并带走,离开了。
走的时候还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。
林缊看着一片漆黑的卧室,已经消失在自己手里的书,感到一阵奇妙的惆怅。
他于是又睡了下去。
好一会儿,忽然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额头上跟他的唇接触过的位置,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。
林缊平时的作息习惯其实相当的不规律。
他看了眼手机屏幕。
7:00,好早。
不知为什么,对于他来说似乎永远是夜晚比白天更容易有灵感。
于是他很轻易的变成了一个夜猫子,前些年经常是晚上到凌晨才能入睡——这样也有不好的地方,比如到了第二天,常常是把窗帘拉着,整个房间沉浸在黑暗里,一口气睡到中午才起床。
「早晨从中午开始」——话虽这么说,多多少少对身体是有些影响的。
和谢墨屿一起住之后,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,第一次早睡早起,感觉却是令人意外的神清气爽。
他掀开被子,下床,依旧有点恍惚——这一切发生的那么快,又那么突然。
他们在一起了?
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,像梦似的。
拉开衣柜的门之后,他很快发现主卧里两人的衣服是挂在同一个衣柜里的,并没有分的很清楚。
看见自己的衣服旁边多了另外一个人的大衣、外套、风衣,不由觉得有点奇异的感觉。谢墨屿的许多衣服,都是偏向灰色、深棕色色调的衣服,穿在身上却并不会显得过分沉稳,只让他看起来很温暖。
或许谢墨屿并没有把衣服全都带过来,像他这样常常出现在镜头下的,不应该有许多数不清的衣服么,隔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,却出人意料的给人一种简约的错觉。
“起床了?”
门被敲了几下,随即,很轻地推开。
谢墨屿目光顿住。
门开的时候林缊正坐在床边解开睡衣扣子,眼睛里有些许茫然,看着忽然进门的他,有些尴尬。
他的睡衣半敞开了,锁骨、紧实的小腹,白皙但是漂亮极了的线条..因为受冷的缘故,某个浅粉色的位置轻微地立了起来,谢墨屿目光似是扫过,又很快地移开,说:“抱歉。”
随后就关上了门。
他这样有什么好看的、不能看的,林缊尚且没有反应过来。
他只是有种轻微的错位感——谢墨屿一关门,他就想起来一句话,愈是隐藏,愈是色,情。
本来没觉得怎样,但他这么回避,林缊反而也跟着紧张了起来。
“早。”林缊坐在那儿看他,笑了,说:“第一次起早。”
换好衣服,他出去后,便发觉餐桌上已经摆满了早餐了。
谢墨屿平时吃的似乎偏向清淡的,早餐是两只太阳蛋,煎的挺好,边缘有点轻微的焦黄色,但蛋黄却依旧是水润的很鲜美。
白粥,青菜,太阳蛋。
往常他们的早餐都是家里的佣人帮忙做的。
林缊于是有些意外问:“还会做饭呢?”
谢墨屿便「嗯」了一声,抬起眼睛,凝望着他,说:“早餐还是会的,其他的就比不上林导了。”
林缊忙摇摇头,笑,说:“别夸了,我的厨艺很一般。”
说着,他又站起身,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牛奶。
很快的,他把牛奶放在杯子上,心情似乎颇为不错地开始吃早餐。
睡了一觉,谢墨屿的头发有些蓬松,额头上搭了一些碎发,低头的时候,林缊看见他的鼻梁弯出一个很优雅的弧度。
吃饭的样子还挺斯文。
这么看了他一会儿,谢墨屿忽然放下了筷子,说:“林导,其实我买了一样东西。”眼睛有些隐约的亮光,似乎在期待什么,却又有点忐忑。
林缊发出一声鼻音:“嗯?”
谢墨屿像是得到了什么允诺似的,转身,走进了他的卧室,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。
他放在餐桌上,打开。
那是一对男式对戒。
林缊怔住了,这个东西,他不知道能不能收,也不知道合不合适。
“试一下,你戴起来应该很好看。”
谢墨屿说着,托起他的手——白皙,骨节分明,长长的指尖却很干净,碰过冰牛奶盒子,沾了点水。
他把戒指戴在林缊左手的无名指处,情不自禁似的,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,很快放开了,说:“你的手很好看。”
林缊收回了手,说了句:“嗯..谢谢。”
说完,有点想摘下来,看一看谢墨屿眉目间似乎是有点高兴的样子,又作罢。
没人在的时候,由着他好了。
谢墨屿的心情也的确很好。
戴了戒指,应当就是确认了某种关系了吧?
随后,他又从冰箱拿出一只小蛋糕,叉子弄了一块,吃掉,喝了点牛奶,又用叉子分割开带着草莓的一块,放到林缊唇边,说:“吃么?”
林缊一怔。
他轻微地皱了下眉,不习惯和别人共用餐具,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,礼貌道:“不用,谢谢。”
谢墨屿却似乎看出来了,低落了一瞬间,却还是很快地掩饰了,故作轻松地自己吃掉了,回忆着,那天他醉了,主动吻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。
他还没说话,谢墨屿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。
上面飘着几个未读消息。
他拿起来看了一眼,发消息的是梁任坤,只有两句话:
-“听说,你脱单了?”
-“晚上一起吃顿饭,把他带上。”
谢墨屿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,目光停顿,很快,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几下,回复:
-过段时间再。
那边显示「正在输入中..」,过了一会儿,回复。
梁任坤:
-他是谁?
问的是他男友的身份。
谢墨屿没回,笑了下,很快,他把手机放在了一边,似仍在思索。
他想,是你追了没追到的人。
林缊注意到了他神色轻微的变化,不经意地问:“刚刚是谁?”
谢墨屿没说什么,过了会儿,说:“是个朋友。”
林缊没再问,只是又看了谢墨屿一眼,神色不免有些犹豫。
他又问:“是之前那个朋友么?”
“哪个?”
谢墨屿抬起眼睛,也忘了林缊什么时候认识了他的朋友。
林缊于是咳嗽一下,说:“前男友。”
谢墨屿抬眸,不由笑了下,说:“林导,你答应我谈恋爱,是为什么?”
林缊被他问的心口一跳,下意识地回避,说:“因为..不为什么。”
“换一个人也是一样么?”
谢墨屿又问他。
关于梁任坤,谢墨屿并不想两人见面——扪心自问,他一点也不清楚林缊对自己是什么感觉,这么轻易就答应了,总有点不真实感。
万一别人真撬墙角了,怎么办。
林缊说:“怎么会一样。”
谢墨屿看着他,挑眉,眼神却是很明显的不信任:“真的?”
两人吃完早餐后,便一起下了楼去了地下车库。
谢墨屿穿了一件长长的大衣。
出门时林缊伸手拿下了衣帽架上的围巾,站在顶层直通负一层的电梯内,他忽然伸手,说:“低下头。”
谢墨屿看着他,嗓音含笑,说:“怎么。要帮我戴围巾”
林缊伸手,靠近了,把围巾给他带上了,一圈一圈的缠绕上去,松松的,又说:“早上的时候,听见你有点咳嗽。”
“是有点感冒了,”谢墨屿凝视着他,说:“你得离我远点儿,还怕传染给你。”
林缊靠近他的时候,一抬头,隐约看得见他的眼睫毛、鼻尖,突起的喉结,以及它随着说话的声音轻微上下滑动的样子。
林缊的目光停顿了一下,有点脸热,很快离开。
谢墨屿的目光却是看着他放在围巾上的手,瘦白的,无名指的位置,戴着一枚戒指。
戒指是男士的。内圈上刻了一点字。
他还没有摘下来。
谢墨屿不由笑了一下,心情好的出奇,在他靠近的时候,张开双臂在他的背上轻轻来了一下,变成了一个拥抱。
他偏头,吻了一下林缊的侧脸。
“宝贝。”
他的声音低哑,酥麻的,热,散开来。
林缊不由空白了片刻,热流从心尖儿流淌出来似的,难以自控。
“别这样。”
他后退一下,脸有点发烫。
“嗯,”谢墨屿于是在他脸上吻了一下,说:“都随你。”
车子就停在负一楼。
走过去时,林缊才轻微地感到有些奇怪,他不由偏头,看着那辆车,那是一辆深蓝色的玛莎拉蒂。
地下停车室很空旷,林缊很快听见了谢墨屿的脚步声,他个高腿长,从车后边绕过去,打开了副驾的门,伸手在林缊的背上很轻的抵了一下,说:“我送你。”
林缊矮身钻了进去,看见身边的谢墨屿又绕到驾驶室的位置,修长的手指拉开门坐了进去,扶着方向盘动作,十分熟练地开始倒车上路,食指又在某个位置摁了一下,放出了一首年代久远的唱片。
“一会儿去工作室吗?”
“嗯。”
“会不会有点忙。”
“去看他们剪片子。”
林缊说到这里时,话语微妙的一顿,他感觉到轻微的尴尬。
电影里的那些画面,那些他们曾经热吻过的,纠缠过的,只是想一想就有些叫人不自在了。
“好看么?”
谢墨屿也想到了,偏头,眼睛里有点笑,问他:“我是说,电影后期效果。”
“还不错。”
他的车很快的停在了公司楼下,这时候人还很少,几个助理站在门口,似乎没有认出来。
车玻璃的是烟灰色的,里面的人,估计是瞧不真切的。
很快,谢墨屿忽然侧过身低下睫毛,凑近了,林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着他。
他却只是动作十分熟稔地帮林缊把安全带解开了。离得很近的那一刹那,他看见他的睫毛、鼻尖,还有一点很淡的古龙水的味道。
“中午来接你。”
他在他耳边,低声说。
林缊进了办公室以后,第一件事情是先去看一看剪辑师的工作。
他有一位长期合作的剪辑师,两人的工作室离得很近。林缊进了自己的办公室,先叫助理过去打了声招呼,这才起身提着钥匙前往。
上楼的时候,助理的目光时不时就落在他左手的食指上。
他的手瘦而长,骨节分明,皮肤又白,戒指戴上去很好看,似乎是某种定制款,跟他的卡地亚手环的款式很像。
助理终是没有忍住,好奇而惊讶地小声地问:“林导,这个戒指..”
林缊看了他一眼,目光却是冷冷清清的,说:“戒指怎么了?”
左手的食指带戒指,表示的好像是未婚的意思,所以说这个戒指或许仅仅是和手环配套的带着玩罢了?
林缊又看了眼,眼底掠过很浅的笑,说:“朋友送的。”
助理看着他那个笑,一怔,心想:
笑的这么含蓄温柔,不得了,估计有点故事了。
林缊到了的时候敲了敲门,静静的等了会儿,门开了。
剪辑师看见他,忙做了个请的手势,说:“林导,我已经剪了差不多一半了。”
林缊于是低头,看了一下,他弯腰坐在剪辑师的凳子上,支着下颌。
看了一会儿,眉毛就皱起来了。
他右手的食指拿着一只黑色的签字笔,在桌子上敲了两下。那声音不大不小,却敲的剪辑师整颗心都提了起来,诚惶诚恐地问:“林导,怎么了,是不是哪里感觉不对?”
助理坐在一边,感觉气氛一瞬间紧绷了。
“是不对。”
林缊偏过头,看了眼剪辑师,眼底没什么笑意,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,说:“这一段,剪的不对。”
“嗯?”
剪辑师微微弯腰,凝神看着屏幕。
“在这一个镜头中,摄影机缓缓地摇过来,摇过去,又摇过来,镜头缓缓地推进,每一次运动都会让观众看到不同的内容。镜头在运动过程中不断产生新的内涵,带给观影者一种流动的美感,有平静的海面,也有平静下涌动的暗流,有着优雅的镜头运动感。你把它剪没了。”
他不疾不徐地说,嗓音是很淡的,很好听。
“是,是这样。”
剪辑师点点头,说:“我再改一改。”
一改就是一上午。
但看了一会儿,他不得不服,说:“的确,这一段长镜头很有特色。”
长镜头不动声色地向观众叙述着几个人的故事,却又在这种缓缓的移动中,把人物心底的波澜都衬托了出来。这个表面上平和安乐的镜头下面,内中蕴涵着情绪的波动,情感的暗流在静静的海洋下面汇聚,带给观众无形的张力。
“小林,过来。”
那叫小林的青年应了一声,站起身。
“这位是林导,”剪辑师和他介绍,语气里恭恭敬敬的,说:“以后有什么问题拿不准的,问问林导的意见。”
“林老师好。”
他有点局促地说,耳根都红了。
剪辑师的小学徒,叫小林,刚毕业没多久,一来,眼睛就看着林缊了。
听说大名,和见本尊是两码事。
他给人感觉很特别,衣领高,下颌瘦白,有点说不出的疏离气质,很安静,但又不全是,眼角眉梢的含蓄的情绪,又让人觉得,他应当有个很丰富的内心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