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与陈妈本来好端端躲在乡下,哪知她儿子儿媳欠了大笔的债,从外地逃回来,就发现了我。”白芃连连叹气,“他们开始想背着陈妈,把我卖去那种地方,被陈妈打了出去。后来又听说姑丈四处寻我,便把我的消息透给了他,借此敲了一笔钱。”
白芷听得揪心,掀开白芃的袖口细细检查:“姑丈……有没有饿着你?有没有打你?”
见妹妹的手腕细的可怜,眼泪又忍不住簌簌落下,白芃却坚强一笑:“算不得什么,他这不没来得及对我下做什么不堪的事,早晚跟他把旧账算清!”
她双亲走得早,若不是伯父伯母怜爱,姐姐照拂,早成了孤女。她虽比白芷小两岁,也能耳闻过姐姐在姑丈家的煎熬。彼时家中出事,她尚不懂事,得知姐姐把生路留给自己,自责又感激。
白芃忽而问道:“长姐会一辈子在宫里吗?可有什么旁的打算?”
白芷闻言,好生端详起幼妹,两年未见,她脸上的稚嫩已褪去,颇有大人模样。
“宫里是吃人的地方,我从未想过要困在这里,这些年我早没了脸面,可骨子里仍是白家的女儿,家仇不报,死不瞑目。”
她压低了声音,字字泣血,白芃握住她的手,恨恨道:“姐姐说得对!白家的女儿绝非折腰屈服之辈,伯父伯母尚在狱中受苦,我只恨自己人微言轻,做不得什么。”
白芷心头一动,忙问:“你有法子得到父亲母亲的消息?”
白芃瞧四下无人,才附耳道:“有位故人就在狱中当差,他从前是伯父的门生,长姐同他见过。从前,他隔一段时日会去陈妈家看我们。”
白芷恍然,已猜到此人是谁,眸光一沉,为难道:“眼下他不知道你入了宫,若见陈家村人去屋空,只怕会担心。咱们得尽快与他传信,不然恐怕会断了联系!”
--------------------
038
=============
说到此处, 就见一个黑影从窗牖猛蹿进来,朝白芃径直扑来。
她吓得一凛,定睛细瞧, 竟是只玄猫, 它虎视眈眈打量着自己, 周身炸毛, 虎牙极为锋利。
她也算金尊玉贵,可自从家中落难,便没了矫情脾气,岂会惧怕一只猫儿。
从前她总是被长姐护在身后, 如今她已及笄,又在陈妈家练就了抓鸡赶羊的好本事, 必不会让一只野猫伤了长姐。
一人一猫,一触即发,当即打作一团。
交战正酣, 但见白芷冲在中间??x?,双方一瞬皆停下手, 听她道:“莫慌莫慌,都是自己人。”
待她一番介绍,白芃倒对丰都生出好感, 赞它英勇护主, 是只有风骨的好猫,丰都亦肯赏脸, 在白芃怀里卧上片刻。
白芃笑问:“长姐从哪抱来的丰都?”
虽是寻常一问, 白芷却心惊肉跳, 若直言原主是白家的仇人司礼监掌印, 依妹妹嫉恶如仇的性子, 怕是会冲撞了沈煜。
她更怕被妹妹知晓,她对沈煜那般屈从。
白芷随即转移了话题,继续道:“此时不是闲聊的时候,你方才说那位故人我认得,他莫非是陆笙?”
白芃收起玩意的笑,神色认真应道:“正是此人。”
白芷不觉陷入旧忆。
陆笙出身寒门,因初次科考时的主考官正是父亲,遂与白家相识。父亲凡任主考,必会亲自审阅每一份试卷,并详细批注,以便考生们能进益。
陆笙初次未中,拿到试卷见满篇点睛批注,顿时热泪盈眶,在心底已把父亲当做恩师,因此也算是白家门生。
他登门拜谢,父亲还说他文墨出彩,只要再加磨砺,必能考中。
白芷转念想起白芃说他在狱中当差,疑惑道:“阿爹轻易不夸人的,对他却是赞不绝口,怎么他后来没有再科考吗?怎么去了狱中?”
白芃眉宇升起哀愁:“自圣上不理朝政,考场本就乌烟瘴气,谁的礼贵谁名次好,谁家有权谁说了算,陆大哥头次是命好,赶上伯父主考,可伯父被害入狱,他无钱无势,哪斗得过那些人。”
她深深叹了口气,才继续道:“他满腹才华无处施展,还被人换了考卷偷了名次,只好去无人问津的狱中做典案司,伺候案卷总比伺候人舒坦。”说罢,眉眼暖了暖,“他是个不忘旧情的人,偶尔能见到伯父伯母,便把他们的近况捎给我,我也算有个慰藉。”
白芷心中唏嘘,白家门生不计其数,比陆笙有头有脸的大有人在,可一朝失势,便树倒猢狲散,唯有陆笙不怕被牵连。
“照他所说,父亲和母亲如今怎么样了?”
白芷隐忍了半晌,还是问了出来,想听到回答又惧怕难以承受。
“明山狱最是艰苦,犯人们每日晨起劳作,夜深才归,饱受狱卒欺凌,伯父的风湿愈渐重了,伯母的腰也直不起来……”白芃心中酸楚,越说眼前越是潮润。
白芷顿了一息,声音哽在喉中,泪已簌簌落下。最深的悲伤自心底蔓延,每一寸骨血都为之酸涩,她开始颤栗,撕扯出呜咽悲鸣。
今日的日头真好啊,照在身上暖洋洋,麻酥酥的。
从前冬日里,她也喜欢与白芃坐在阳光普照的窗牖前,描花样、看话本。炉边烹着茶,炭上有香喷喷的烤栗子。
母亲会坐在一旁替父亲纳鞋底,若前院传来父亲归来的声响,母亲会笑意盈盈,起身迎他。
如今她们也膝而坐,可再难回到彼时的光景,她虽与妹妹、乳母团聚,仍是如履薄冰,而父亲母亲又在苦寒之地饱经折磨。
从前她也明白父母定在受苦,可“受苦”二字彼时模糊,她对沈煜的恨亦是混沌的,即便恨得咬牙切齿,也不知该从哪下嘴。
如今白芷亦能从言辞中浮现出实景儿,这股恨变生出了尖牙利爪,把她牢牢攥着,生吞活剥。
沈煜这个名讳,如摧心咒。
她一想起,就要发疯,要吃人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,白芷顷刻回神,她忙给白芃递了个眼色,两人擦干泪,佯装谈笑风生。
余光中初桃由远及近,把膳食一一布上,道:“这是奴婢做的三丝春卷、红豆糕、牛乳羹,请娘娘和二小姐慢用。”
白芷这才做出惊讶状,道:“我一见妹妹就乐得忘乎所以,你来了竟也不知。此事多谢你,也多谢厂公。”
初桃恭敬道:“都是奴婢分内的事,厂公还有一事让奴婢转告,揽月轩的宫人皆以裁撤,过几日会选些知根知底的人来服侍娘娘,二小姐在宫里还得掩人耳目,若娘娘同意,厂公打算让二小姐和陈妈扮做揽月轩宫人,也好与娘娘常伴。”
弦外之音,沈煜要多派几双眼睛盯着揽月轩,她休想借妹妹和乳母翻出浪花。
白芷暗自讥讽,面上只道:“厂公辛劳,又替我周全,咱们这院子如今都是自己人,我为他做些吃食也不必避讳了,不知他今日有没有空见我?”
白芃眼下安然无恙,她自然得去道谢,在伺机探他的口风,最好给白芃和陈妈安插能与宫外往来的差事,否则与陆笙传信着实麻烦。
初桃答道:“娘娘可以晚几日再去,老祖宗近来除了前朝,还要肃清余孽,忙碌得很。”
白芷不解:“不是当日就清算过了,怎么还没查完?”
此事无甚忌讳,初桃直言道:“那些只是李犇的明桩暗桩,还有些吃里扒外的老祖宗准备一并收拾,有些人打着老祖宗的名号受贿,跟外面勾结。”
虽未指名道姓,这说的可不就是尚苑监和她姑丈勾连的事。
白芷闻言,心中生出些盘算,道:“厂公近来奔波劳碌,你帮我从库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