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芷语气笃定,没再退却。那日便是一瞬的犹豫,她险些又落入尚仪监的魔爪。机会向来与危险并行,何况她是在沈煜手下讨生活,若次次都望而却步,她如何能丰满自己的羽翼。
为了待营救的家人,为了将来的团聚,更为了她自己,这些苦她得咽下。
“娘娘身上太没肉了些,圣上怕是不会喜欢。时辰不早了,娘娘动作快些吧。”说罢,沈煜勾起轻佻的笑,已将衣服悉数丢给她,先一步出了门。
白芷下意识双臂抱在胸前,半晌才回过神,自己又被他戏弄了,这人的脸皮忒厚了些,说完这些混账话竟还面不改色。
待重新梳妆完毕,白芷俨然成了跟在沈煜身后的小内侍。出了宫门,她便瞧见在门口把守的满福。
满福与沈煜不同,是彻头彻尾的奴婢,可白芷依旧与他行了礼。眼下她是谁都得罪不起的,以礼相待,总不会错。
虽是头次出来,白芷却毫无兴致欣赏风景,宫道笔直宽阔,洒扫的宫人一大早便起身劳作,路遇沈煜皆低眉顺目,恭敬行礼,待他们走出好远,方敢动弹。
白芷用余光观察过,他们不止是恭敬,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。这样也好,很好有人会注意到她。
她与满福一左一右跟在距沈煜三步远的位置,只是她腿短走得慢,沈煜几次回眸警告,最终还是不得不配合她的步调。
待行至承阳宫,已是天光大亮。一大早宫人进进出出,递送各色果盘菜品,美酒佳酿更是无穷无尽。他们的衣着比先前遇到的人鲜亮了许多,所用器具亦多为金银。
再穿过一道水上浮桥,行至游廊尽头,便见一座暖阁从万年长青的松林中显露出来。阁前人头蹿动,虽瞧不真切,但已闻丝竹之声。
走得越近,声音越发真切,曲子悠扬婉转,白芷想不听也很难,歌词中不乏“自拈裙带”“看花玩月”的艳词,还夹杂着女子娇吟的软语。依依袅袅,让人浮想联翩。
她不觉小脸一红,如熟透的番茄饱胀着,轻轻一戳,便掐出汁水。
沈煜自不必说,连满福亦是神色如常,一脸平静。白芷心中越发没底,早听闻圣上贪图享乐,纵情声色,不曾想竟在这一大早便热闹上演了。
待再走近了些,白芷方看清那些蹿动的人影,竟是一个个身材曼妙的宫女,在严冬腊月穿着单薄衣料,在冰面上做冰嬉舞。她们的衣着比她里面那件更为清凉,且腰间缀着一串铃铛,随轻盈的舞步发出清脆声响。
白芷已顾不得脸红,她简直瞠目结舌,僵在原地。她们不冷吗,这些对于圣上来说都是寻常之事吗?
正出神,脖颈处忽伸来一只大手,将她像拎猫崽儿般带到数米之外,低声道:“娘娘,您仔细跟紧些。”
白芷听出沈煜强压着嗤笑,且带着明确的嘲讽。她心中不满,自己在姑丈手下哪见过这些花样,但面上还是捣蒜般点头,不敢再有分心。
不料,沈煜紧接着又回眸嘲讽道:“看来娘娘过去两年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。”
白芷恨不能即刻扑上去咬他一口,这人!当真可气!
紧挨冰面的暖阁里,有一处延伸而出的看台,其上安置着一张软塌,虽半露在室外,但围着一圈御寒屏风与暖炉,倒算不得冷。
白芷随沈煜自暖阁另一侧入内,只瞧见榻上之人的背影。他斜倚在软枕上,头发斑白,身着明黄色服制,衣衫穿得并不齐整。
一众貌美的宫人跪在地上给他捏脚,伺候他饮酒,吃果子,他粗胖的手指随靡靡之音打着节拍,眼睛全落在冰嬉的人群上。
这人一定就是当今圣上了,他非但放纵还是至高的上位者,若他不肯改口又该怎么办?白芷面色越发惨白,狠掐掌心让自己镇定,若当真没辙,就再把沈煜推出来。
沈煜正想上前,却见一个身影正在圣上脚边捶腿,笑容堆叠出满脸的褶子,正是秉笔太监,李犇。
见沈煜没再上前,白芷才略缓了一口气,自进了承阳宫,景色变换光怪陆离,她尚十五岁,实在有些难以承受。
正平复着喘息,就听见李犇的声音响起,比在沈煜面前恭敬了万分亿分,道:“禀圣上,既然容嫔娘娘尚在葵水,奴婢想着圣上的药引是不能断的,已私下物色了几个合适人选,八字当真是极好的,不如先让她们承福?”
圣上半晌,才懒懒应道:“准。”
白芷闻言心中惊喜,既然有了新的人选,那自然是能拖一日算一日,最好拖到圣上再也想不起她。只是这份喜悦很快就消散了,不知又要可怜了谁家姑娘,这吃人的福气合该废掉。
她并未在自己的情绪中沉浸太久,很快,圣上又吩咐道:“这个容嫔的八字当真合适?此女迟迟无法承福,尚仪监因着她闹出了动静,你也乱了分寸。朕瞧此女实是不祥,既然有人可替,趁早把她处置干净。”
此言一出,白芷耳畔嗡鸣不止,胸口一阵痛过一阵,整个人险些栽在沈煜身上,她尚未开口求圣上免她冲喜,竟已亲耳听到圣上处死她的口谕。
而沈煜却对她求救的目光回以隔岸观火的神情,偏在这时走上前道:“臣沈煜给圣上请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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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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炭火甚旺,且用的是品质极好的银骨炭,暖烘烘的,无一丝呛鼻的烟气。
可白芷觉得手脚比先前还凉,像尊冰雕杵在原地,若不是满福机敏,牵着她行礼跪拜,她早已被李犇察觉。
她虽谦卑跪着,可眼底有火,余光狠剔着沈煜的背影,只想顷刻把他烧成灰烬。
白芷方才瞧得分明,这人偏在圣上发落后才上前请安,摆明是不想给她喘息的余地,他端着一副看戏的闲散样,当真是可恶极了!
况且,沈煜只给了她这两套衣服,从未真正教过她要如何向圣上求情。圣上见识繁多,她从前那些青涩的技艺,万万登不得台面。
白芷越想越是心虚,她竖耳听了半晌,也不见沈煜提及她分毫。这人就算是向圣上请安,也没有下跪,只微微弓着身,三言两语就哄得圣上开怀大笑。
多么荒唐的场景,阉人本是奴,靠着谄媚就得到圣上宠信成了臣,而自己的父亲清廉为政,只因得罪了阉人,便沦为了阶下囚。
圣上笑得越放纵,她越思念狱中的父亲,这于她像一场酷刑,无形的利爪撕开了胸腔,狠狠磋磨心尖儿最柔软鲜活处。
可沈煜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伤怀,她听得他话锋一转,道:“其实容嫔娘娘也自知有罪,所以,她几番求臣带她来面圣请罪,圣上可要宣她觐见?”
李犇本就记恨沈煜上次的罚跪,唯恐再被他搅乱献药的功劳,忙道:“厂公这是何意,圣上金口玉言已经有了决断,你是想让圣上收回成命吗?”
沈煜不予回应,而圣上也像是不曾听见李犇的话,点头道:“那便见一面。”
沈煜虽面对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