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风扫过树梢, 发出轻轻的沙沙声。
一个身影从“顾燕”身后窜出来,他先是一愣,很显然有些吃惊为什么会是他。
很快当对方的刀刺过来的时候, 他的身影仿佛是消失不见了,又在对方疑惑的那刹那间, 反手刺穿那人的心脏。
几天前他也是这么解决方梨的。
流风倒在血泊里, 看着这张他侍奉了半生的脸。喘息着, 血水汩汩的往外冒,他说不出一个字甚至没法发出一点声音……
男人傲慢地抬起下颌, 冷厉的眸光落在流风的身上:“你想问我顾燕和方梨是怎么死的吧?我最欣赏忠诚的人,所以赐夏花厚葬, 那我也让你死个明白。”
“顾燕十四岁那年带着方梨去冰狱, 我用一魄给方梨下附咒, 那个时候方梨便已经算是死人了, 一个连灵魂都受我拿捏的傀儡,只有我飞升万古, 她的灵魂才能解脱,但解脱之日也是她灵魂死去之时。”
咒术为阴术, 对顾燕的纯阳之体无甚作用,况且顾燕的身体对他还有用。
“顾燕再来冰狱, 恰好助我金蝉脱壳, 他爹可用他的身体封印了我二十年……我自然用他儿子的身体来讨回了!”
“你们应该感激我, 我会带顾燕飞升万古的……”
他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,流风早已闭上了眼睛,他甚至不知道流风到底有么有听完他说的话。
“真可惜, 都死了……”
原本他是不想这么早解决方梨的, 他也想有人看着他飞升, 谁叫他发现了方梨的秘密——
几日前,南阳城外。
“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一魄附身于你的?”他冰冷的目光落在方梨的脸上。
“无可奉告。”方梨浑身颤抖着,现在的她是从未来回溯回来的,因为他的确已经成功了,成功瞒天过海!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!
可这一次她不会让他成功的,能对付他的变数是她亲手创造的……
“既然如此,我只能送你上路了,可惜了。”给她下附咒这么多年都没能完全使她入魔,真是太可惜了。
“你以为你能成功吗?血怒天已经觉醒了,能杀死你的血怒天早就已经觉醒了……”当他的手刺穿她的心脏,她奋力地嘶吼出声,“我回溯三次,既无法改命,也不会让我的师兄在隐蔽之处受尽灵魂折磨……”
“血怒天杀不死我。你是听了那老不死的鬼话是吧!愚蠢至极!”他狂笑起来,抽出血淋淋的手,“你放心,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傀儡,我不会让你暴尸荒野的,会送你至方家堡厚葬的。如果不是你提前暴露我也想不起来后面会发生什么……”
方梨不信,老丞相不会骗她,血怒天一定杀得死他,可她看不到那一天了,她在悲愤之中闭上双眸。
此时此刻,当“顾燕”再度回想期方梨死前的话,忽然开始怀疑了,血怒天真的杀得了他?
他可是魔教第一个修成不死罗刹之身的人,魔教中人皆习阴魔功,当初他被顾君亦以身体封印以后,想要出冰狱他将他修得的阴魔功全废了只保留了九天纯阳之力,虽然最终他还是没有成功走出冰狱。
不过不废阴魔功他没办法和顾燕换身体,废阴魔功只是必然选择。
如今这具身体是九天纯阳之体,他冷笑,血怒天如何杀死他?
待他平香赵两郡、救天下百姓,渡元婴劫,飞升大势便已成定数了。
至于他最担心的,是隐蔽之处顾燕没死透的灵魂……想到这里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寒意。
他会在渡元婴劫后去兀山找那老不死的解决这一点。
梵统二十二年深秋
顾燕借助声名号召天下修士,攻香郡和赵郡两地。
当顾燕赶走赵郡残存的魔教势力的这一日,他快马轻骑赶至萧山派。
他此行要见的人是萧山派掌门。
他知道萧山掌门刚渡元婴劫,已入元婴期。
萧山是人间仙境,云雾缭绕山间,飞鸟长留于此,属实是钟灵毓秀之地。
在围棋盘组成的祭坛内,萧山派掌门一身白衣坐在棋盘之后,他身形瘦削枯槁,仿佛一件白袍包裹着一副瘦骨,他似乎是一夜之间变得这么苍老的。
直到他听到那个脚步声走近在他面前停下,直到那人在棋盘前弯下腰,拿起他早就放在那里的两粒棋子,他都没有动弹一下。
他听到有飞鸟振翅的声音,很刺耳,终于他抬起头来看向来人,可他看到的是幻境,是结界内不停的变幻着的画面,很快那些画面和他的后来重叠了,他想起来了,想起了他这具身体一生的经历。
……业障啊。
“掌门现在是否在想,当年你见到天象有异,便得知顾燕的身体已被夺走?可方梨来找过你,你还是不愿透露此天机,甚至你明知天下要遭受魔教荼毒,却依然与魔教达成协议,你不管魔教,魔教不犯萧山,天下第一的剑修门派的掌门为了飞升大业,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。”
“顾燕”说完这段话后,缓缓走下祭坛。
当他走出萧山派大门,翻身上马之时,听到有钟声传来,伴随着一声:“掌门!掌门圆寂了……”
他开幻境让萧山派掌门看到了以后,当幻境所展现的未来与掌门的灵识重叠,萧山派掌门最终选择自尽,不再重复一世罪恶。
这一次“顾燕”似乎是体会到了杀人诛心的快意。
他看着远山云海,快慰地笑着。
他的手中捏着两粒棋子一黑一白,这里面其中一粒是无量天密道,非黑子即白子。
萧山掌门肯将这个交给他,是因为在他和魔教之间,萧山宁可选择“顾燕”。
萧山掌门知道他为了积累功德会继续他的“伐魔”之路。
七日后是他的元婴劫,渡劫之后便以无量天密道为筹码,让老不死的给他除干净顾燕的魂魄。
他的手指用力,捏紧两粒棋子,冷冷一笑。
胥山地处雪域,是通往雪域的必经之地。
姜涅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胥山境内,也是一个月之后。
枫子序再见到他的时候,他一头灰白的头发,原本绝美的容颜形容枯槁……
“姜涅……”枫子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给他一拳,“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!”
“枫大哥……我一路走来,不停的赶路,可我好害怕害怕她灰飞烟灭了……那样我又该去哪里找她……”“恐怕我找着找着,又会将她遗忘了……我曾经丢下了她一次,不能丢下她两次啊……”
“枫大哥。”
“所以你就动用了灵识?!让你修出灵核后是这么用的?”枫子序抬起手想再给他一拳,却又很快捏紧了拳头。
他的目光扫过血怒天,又扫过莹白魂体的脸颊,他认出了这张脸。
他叹息一声:“原来如此,看来少主是想起来了。”
“枫大哥……灵灯,求你用灵灯救救她。”
枫子序:“那灵灯本就是水心宗宗主为她求的。”
于他只不过是物归原主。
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啊,如此也总算是了了一桩恩怨。
“少主随我来吧。”他叹道,转身走远了。
胥山观星台上,听姜涅说完扇尧与叶爻的故事,枫子序拿出灵灯,他尽量保持着平静,平静地接受十年前阿叶就已经死了的事实,即使此刻无人能懂他的心情。
枫子序:“阿叶的身体既已经死了,她没有身体点燃灵灯也不过是保她不灰飞烟灭而已,长此下去她会入不了轮……”
说到这里枫子序陡然停下,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。
扇尧的头发。
四年前他找扇尧要过一撮头发是想用来救阿叶,后来阿叶的大夫将这缕头发还给了他,他离开枫叶部前交给芳明了。
“少主先将灵灯点着,等我一段时间。”枫子序换了一身衣裳,轻车简骑上路了。
二十多天后,枫子序回到胥山,他将这个锦布包放在姜涅面前:“少主这是扇尧的头发,如今物归原主了。”
他说完走了出去,姜涅知道该怎么做了,他帮不了这个忙。
给死人造身体的禁术不是他做不了,而是他没那么多的阳寿去做这些,他也惜命也怕死,除了救姜涅动用过禁术,其他人不值得他消耗阳寿。
但姜涅不同,姜涅有本身的寿元加上筑基劫之后两百年寿元,姜涅一定可以。
只是枫子序没有想到,姜涅会将筑基劫得来的两百年寿元都给了扇尧。
“你疯了?功德不够你会立刻死掉,且永世不得超生!”对着门帘,枫子序吼道。
大抵姜涅并不知道这个危害,所以在听到枫子序的声音时,他显出几分迷茫。
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拿出两百年寿元,只不过他担心失败,若是失败了扇尧修不出身体不说,他拿出来的寿元也收不回来,那还不如要做就做好。
这种禁术失败率很高,他和扇尧都赌不起。
“我的寿元可以再修,可她的身体若造不回来,她便只能以灵魂存世随时可能灰飞烟灭,或去‘剥夺’别人的身体了,她做不出来,我也不会替她去做。”
所以他只是选了一个最稳当的办法。
枫子序听完了他的话,未再说一字从观星台出来。
又过了几日。
枫子序从外面回来:“她的身体少说也要半年才修成,将她交给我师姐,少主趁着顾燕代雍朝伐魔之际,整顿十六部,如此时机不能放过,皇帝还在时不动十六部是因为你舅舅,可顾燕不一样。”
此人杀伐果决,连夷平酉庄都不皱一下眉头,调头来打十六部也极有可能。
胥山派大师姐一身紫衣从外面走进来:“子序和竹白公子放心去吧,扇尧姑娘这里我会倾力照看的。”
姜涅思索之际,灵灯的光辉之中,扇尧睁开眼睛,她看向姜涅,伸出手指勾动了两下。
姜涅紧抿着唇走过来,终归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眉眼。
这一路,从吉城到胥山,他为了不让她的灵魂灰飞烟灭所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,也记在心里。
桓无一是竹白,也是姜涅。
他一直没改,他无论变成什么样,都没有对她动过杀心。
这是路上,他亲口说的。
她记住了。当明白旭涧原内,湖水结界内想杀她的人不是桓无一时,那股萦绕心头许久的失落与沉闷感受也随之消散了。
扇尧动了动唇想开口告诉他等身体修成以后她便去找他,却又在张开嘴的刹那想起自己无法发出声音。
她伸出手与姜涅的手掌重叠。
少顷,姜涅垂眸收回自己的手,他转身将背影留给她后,再未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