漆黑高大的冰冷墙壁,狭小沉闷的卧室,偶尔湛蓝的天空一角。
以及在那个幼小又漂亮的少年。
他看向自己,澄澈的眼眸里闪烁过疑惑不解。
“adrian,我们算是朋友吗?”黑发的少年轻声问,“听说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,我们可以同吃一碗饭,同睡一张床,只要有你在我就没那么害怕了……所以我们是朋友对吗?”
朋友吗?
究竟什么样的关系才算是朋友呢?
这些没有人教会过他们。
于是他难得的沉默了,因为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
也没有人教会他,朋友之间是否也会想要拥抱,亲吻,拥他入怀,做一切亲密的举动,想要一股脑儿的把对方与自己紧紧的捆在一起。
他无法判别这样的情感叫做什么。
黑发的少年感受到了他的迟疑,眼底流露出隐约的慌张,他拉了拉他的手,轻声问:“是吗?”
如果仅仅是一个答案能让对方感受到心安的话,只要能做彼此的唯一,那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又有什么所谓呢,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。
于是他伸出手,用力地回握了少年的手。
“当然是朋友。永远都是。”
鲜血从唇齿间涌出。
adrian的眼神涌现茫然,他呆滞地望着顾念寒的位置,伸出手,似乎想要触碰顾念寒的脸。
“我,我们……”
他低声咳了几声,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口中。
身体变得很沉,控制不住地向着前方倒去。
“我们…是……的吧?”
adrian没能讲完这句话。
他轰然倒在顾念寒的身侧。
他的眼神不甘地望向地面,瞳孔慢慢变得灰朦呆滞,到最后半阖着眼,再也不动了。
顾念寒胸前剧烈的鼓动着,他松开手,那把枪从掌心掉落划了出去。
战斗消耗了大量的体力,他一只手遮在眼前,透过指缝看着反射出微光的天花板。眼前眩晕阵阵,他脱力地在地上躺了十几秒,然后撑着墙慢慢站起来。
顾念寒跌跌撞撞地来到顶楼,他脚上负伤,又经历过一场大战,这几步路走的异常艰难。
他将刚刚adrian带来的炸弹提下来,放置在毫无声息的adrian身边。
顾念寒看着他,伸出手,原本想替adrian合眼,却在半空中堪堪停止了这个动作,沉默片刻后,收回手,毅然决然的摁下了炸弹上倒计时的按钮。
“再见了,adrian。”
顾念寒的嗓音发哑,神情最初的痛苦与叹惋,到最后化为麻木的漠然。
这一次他是真的与adrian告别了。
顾念寒撑着剧痛的身体走下楼梯。
走出房门的那一刻,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,地面被震动,顾念寒耳鼓充血发胀,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,只能听见无止尽的嗡嗡声,巨大的冲击波袭来,哪怕顾念寒走的够远,也被推拥着走了几步,险些扑倒在地上。
身后的火光冲天,火势开始蔓延,渐渐蔓延至整个宅邸和厂房,连带着顾念寒幼时好的坏的回忆,关于adrian的一切,所有的罪恶,都被淹没在这一片灼眼的火海之中,化为破碎的泡影,沉浸于废墟之下。
顾念寒转头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,又懵懂地看着已经亮起的天,冷风吹拂过他的脸。
这一切都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。
浑身的力气被抽空,肉体麻木僵硬,只有精神在支持着他前行。
顾念寒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。
要来不及了,他必须要去找裴鹤之。
顾念寒踉跄着走了几步,掩着被烟雾呛到了口鼻,咬着牙跨上了门口尚未拔下钥匙的摩托车。
摩托车发动,引擎声炸起。
分辨不出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自下颚滚落,落入劲风里,转眼间就消散的一干二净。
一定会来的及的。
“等我。”
以前他总觉得,一个人面对所有真的很艰难,无时无刻都令人疲惫窒息,每一秒都存在放弃的可能,有时便觉得:不然逃吧,逃到第一个再也没人发现自己的地方,瑟缩在黑暗里过一辈子。
但他后来发现,逃避是解决不了的,因为“孤独”这个东西已经在心口扎根,喘息会带动胸口,闷痛不已。像是拖着一副病入膏肓的身体,可怜兮兮地苟延残喘,只要他还活着,还留存一口气,就永远都做不到真正的解脱。
可现在不一样了。
如果是两个人的话,是不是可以没必要那样逼迫自己,而是得以靠在对方的肩膀上闭上双目,稍作休整呢?
他们再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逼迫自己了。
顾念寒始终坚信着。
无论是自己还是裴鹤之,即便是面对最糟糕的结果,哪怕地狱近在眼前,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并肩而行。
第77章 尘埃落定
g港距离b市边缘的裴家老宅要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车程。
顾念寒一路横冲直撞,到达的时候,现场已经无法用惨不忍睹来形容。
他摇摇晃晃地从摩托车上下来,擦了一把面颊擦伤流出的血,踏进宅邸的那一瞬间便狠狠地愣了一秒。
几十米长的走廊上躺了不少人,大部分都已经咽了气,顾念寒在一楼大堂里寻了一圈,都没能发现裴鹤之。
他正欲上楼,却在楼梯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。
顾念寒面色一变,慌忙冲了上去:“连公子!”
连修半靠在楼梯口,虚弱地倚着墙面,他身上全是擦伤,侧腹重了一枪,献血不断的从他按压的指缝间渗出。
连修状态极差,若不是有一息尚存,几乎与死人无异。
连修听见声音睁眼,混沌污浊的眼瞳在看见顾念寒的一瞬间明朗起来,他虚弱得咳了两声,握住顾念寒的肩膀:“裴鹤之他……疯了……”
顾念寒喉结一滚,满目皆是不可置信:“是他打伤的你?”
“放心,暂时死不了。”连修苦笑一声。
大概是没有打伤重要器官,他虽然很虚弱,目前还不至于伤及性命,只是失血太多,外加上呼吸带动腹部肌肉扯到伤口,连正常讲话都很费劲。
“曲安南在赶来的路上。”连修深深喘了口气,眼神示意顶楼,轻声道,“裴鹤之在楼上,你去,一定阻止那个傻子。”
他一字一顿道:“一定,千万,保证茹恩的性命。”
顾念寒点点头,不敢再耽搁,小心的安置好连修,便径直冲上了楼。
他强忍着脚腕的疼痛,这几步路他像是走了半辈子那样漫长,脑海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,裴鹤之笑起来的,哭起来的,苦恼的,生气的。
他讶异的发现,原来对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自己记得一清二楚,就像是深深烙在记忆里一样。
顾念寒才刚刚到达二楼的楼梯口,便听见了茹恩刺耳的笑声。
“裴鹤之,你知道你那犯贱的妈疯之前怎么说的吗?”
茹恩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拉长,撞击在顾念寒的耳膜上,话语中透露着某种疯癫的狂态。
顾念寒透过楼梯扶手可以看到远处的两个身影。
茹恩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日里姿态端庄的协会主席模样,她匍匐在地上,昂贵的真丝旗袍被勾破,变得污浊不堪,往日精心打理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披散在脸庞,妆容花的一塌糊涂。
她的精神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撞,豆大的冷汗从额前滚落,她不住的哆嗦着,哪怕是想要保持风度,却敌不过生理的惊恐。
看着不远处持枪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男人,脸上极致的恐惧发生质变,变成了一种疯狂的怒意。
“她跪在地上求我,求我饶了你,千万别对你动手,她心甘情愿的吃药。所以你看,那贱人的死都是你的错!”
茹恩尖叫起来,眼底含着一片愤恨的扭曲:“都是你这贱种的错,凭什么我要为她的死买账!”
“住口。”
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裴鹤之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的,他的黑发垂落在眼侧,双瞳里是波涛汹涌的血海,那颗血痣像是带着邪性,看一眼都令人心生胆怯。
他很明显是alpha的“狂癫”症状犯了,可却又与之有些不同,他并没有像是疯子一样扑过去将茹恩杀死,看样子还存在些许的理智,更像是要一点一点把面前的人慢慢磨死。
茹恩受不住了,不敢直视他的双眼,她低下头,发了病一样碎碎低念。
最初听不清声音,仔细听才能知道她说的是:小贱种,早知道当初你在那贱人娘胎里时就把你毒死,真是苍天无眼,让你苟活这样多年。
裴鹤之面无表情地举枪对准茹恩:“你还有什么话,下地狱去跟她解释吧。”
“不要!”
顾念寒的吼声突然闯入耳。
顾念寒冲到天台上,微微低着身体喘气道:“你不能杀她!”
裴鹤之转过脸来,看见男人的赤瞳后顾念寒浑身一凛,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攀着骨髓而上。
那双眼底蕴含着的血性,杀气,无一不令他颤抖,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,像是野外的一匹虎视眈眈的狼,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人撕裂。
现在的裴鹤之眼睛里除了目标猎物以外什么都没有。
顾念寒心底一凉。
他终于知道违和感从何而来。
对方并不是存有理智,而是即便是疯了也保持“风度翩翩”罢了。
果不其然,裴鹤之眼底含着戾气,完全认不出来他是谁,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,顾念寒侧身一滚避过,子弹擦着肩膀而去,射入地面,溅起一片灰尘。
顾念寒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,裴鹤之冷冰冰得看着他:“你也要来拦我?”
这声音好似一片波澜不惊的死水,毫无温度,毫无感情。
顾念寒的双眼刹那间就红了。
茹恩再一次刺耳的笑起来,她看向顾念寒,神情怜悯:“裴鹤之他疯了,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去的。”
顾念寒咬牙:“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。”
他没有想到,原来仅仅是对上裴鹤之这样冰冷陌生的注视,绝望便可瞬间将他淹没。
茹恩突然仰头大笑,尖锐的笑声在空旷的环境之下刺耳非常,宛如利物从黑板划过,她笑得浑身都在哆嗦,眼底痴癫一片,看起来竟然比裴鹤之都要疯的更厉害。
裴鹤之眉头一蹙,似乎嫌她吵闹,冲着茹恩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。
一声清脆的枪响——并没有一击毙命,子弹射入女人的双腿,茹恩惨叫一声,疼的在地上抽搐,不住的小声咒骂着。
什么“狗娘养的贱种”,“流淌着贱人的血”,“注定不得好死”。
裴鹤之微微挑起了唇角,他朝着茹恩走过去,语气不咸不淡:“你知道最残忍的死法是什么吗?”
他来到茹恩面前,坦然接受着女人惊恐怨毒的注视,五指掐入颈,轻而易举地把人提起来。
裴鹤之沉声道:“你若不知,我来教你。”
茹恩疯了一般在他手里挣扎起来。
“够了!”
顾念寒撕心裂肺地吼出声。
他怔怔地望着他,眼眶撑至通红,他的眼睛又痛又涩,有风沙迷眼,眼皮一阂,泪水便滚落下来。
他摇摇晃晃地向前几步,像是被人抽空力气的傀儡一样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,他却犹如感受不到疼痛一样。
虎牙咬破嘴唇,苦涩入喉,他哆嗦着说,“裴哥,求求你住手吧……”
这一声“裴哥”似乎唤起了裴鹤之些许的神志,他微微一怔,转过头,手上气力不减,依旧神情漠然地看向顾念寒。
泪水源源不断地从顾念寒脸颊滚落,与血液混杂在一起,流淌过他干涩的唇。
“茹恩已经疯了,自尊、身份、地位,她已经什么都没了,即便你真的杀了她,你母亲也不会活过来。!”顾念寒动用着全身的气力吼着,“而且你母亲所做的一切,不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吗……”
他说完这句话,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。
顾念寒捂住脸,止不住的瑟缩着,眼泪彻底决堤,将一切故作坚强的堡垒尽数摧毁。
“你明明说过,不会离开我的…”
他的嗓子由于喊叫而撕裂,沙哑无比。
“你曾经对我说过,该放下的。”
裴鹤之不耐的神情有一刹那地动容。
可惜这样细微的变化顾念寒并没有看见。
他埋头,眼泪一滴一滴坠入尘土里。
记忆里的裴鹤之温柔的抚过他的嘴唇,沐浴在阳光下,轻轻地将戒指推上自己的无名指,垂头,在上面轻轻地落下一吻。
他身体力行的告诉他,不可永远深陷入死去之人的阴影中,人总该为了自己想要珍惜之物拼一次命,为了自己存活一次。
顾念寒无名指上的戒指被血液与泪水打湿,学着当时裴鹤之的模样,微微哆嗦着,神情虔诚地在上面印下一吻,将火热的气息尽数喷薄在那金属固体上。
“我已经放下了,你呢…?”
他的声音回荡在广袤的天台上,轻风一般抚过裴鹤之的耳。
那一瞬间时光流逝至几年前初见的那日,顾念寒神情平静地站在黑伞下,雨滴从伞檐滑落,经过他苍白精致的面容,像是一副静谧美丽的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