轻飘飘的一句问好,瞬间降顾念寒的理智折得一干二净。
明明吐息是火热的,可他却觉得耳畔冰冷一团。
他努力的张开眼睛,试图能看清面前的一丝端倪,可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,隐约能看到眼角掠过的一抹灿金。
“顾念寒对不对,我喜欢你的新名字。”
耀眼的金发。
像是树稍间轻落的一缕阳光,是他黑暗年少时期唯一的抚慰。
“…”顾念寒想说话,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。
adrian?
这个认知像是一把尖刃用力扎入顾念寒的心脏,回忆像是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涌来,在刹那间他似乎失去了一切说话的能力,剧烈地颤抖着,抽气声一声连着一声,就连牙齿都在细微的打颤。
那人的手轻轻抚摸过他的发梢,然后游移到微干的嘴唇,手指的温度就跟声音一样凉:“为什么这么怕我,是因为愧疚吗?”
不对,不可能!
顾念寒在心底用力的嘶吼着。
adrian不可能还活着,早在自己跑出组织的那一个晚上,他就应该死了才对。
是自己亲手将刀刃扎了进去,明明当时,就应该死掉才对…
那人就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恐惧,轻叹道:“雁子,我很想你。”
求求你,别说了。
不详的预感笼罩上心头,顾念寒咬着血色全无的嘴唇,冷汗一刻不停地顺着额角滑落。
这一定是在做梦,一定,一定是梦。
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,在心里默念祷告,试图从这可怕的梦境中脱离而出。
他四肢发冷,手指蜷缩,强烈的恐惧从心头迸出,冰冷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,生理机能先一步抢占先机,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使他沉睡,殊不知迎接而来的是更为可怕的梦境。
第50章 旧友。
“雁子,快醒醒,别睡了。”
他在睡梦中被人摇醒,睁开双眼,看着日光倾泻而下,在身旁人的发梢渡上一层耀眼的灿金。
“adrian?”顾念寒翻身坐起,“我睡了多久?”
长时间睡眠不够的后果就是他一闭上眼便失去了知觉,他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,打量了一番周遭树木葱郁的景致,而后目光迷茫的看向同自己一般大的金发少年。
“你睡了好久…快点,不能再耽搁了,先生马上就来了!”
adrian伸手拉了他一把,语气急促,俊朗的眉宇间隐显焦虑,他似乎有些害怕,余光不安地扫视周围。
经过他这一番催促,顾念寒被睡意蒙蔽的大脑瞬间清醒,也意识到重要程度,顾不上拍打满身的尘土,急急忙忙爬起身跟着adrian一路跑回了花园。
他们跑过这片精美绝伦的风景,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娇艳地绽放着,微风拂面渡来芬芳,可此刻少年们却无暇顾及这些,他们跑的飞快,脚底踩过青草,带上作业雨后土壤的微腥味道。
花园的尽头是一扇铁门,通体全黑,在日日夜夜的风吹雨打下满是浸蚀的锈迹,与这鲜艳灿烂的花园格格不入,一旦接近它便能感受到铁物腥冷的寒气。
这是联通后花园的大门,同时也是他们无法触及的“禁墙”。
要想翻过这扇门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“快,趁着看花园的人不在,赶紧上去!”
adrian匆匆俯下身子,一手托起他的脚,把身轻如燕的少年高高托上高大的栅栏,让他得以踩住铁杆,胳膊撑住最高处的栏杆,翻身迈到后面去。
这片组织所拥有的后花园是他们仅可以碰触到的最遥远的世界,平日里都会上锁,只会在相应的时间段里打开铁门,让这些习惯沉眠于黑暗中的孩子们感受片刻的美好时光。
像他们二人此刻的举止,已然是犯了禁,是要挨打关禁闭室的。
顾念寒攀着栅栏,从上面一跃而下。
现在的孩子们都个头太小,一个人不足以攀爬上去,总归是要废些力气,没有了友人的协助,adrian手忙脚乱,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去。
顾念寒的眼神却突然一变,他盯紧着adrian背后的位置,语气里带着恐惧的意味:“adrian,快点过来…有人来了…!”
他话音才落,不远处的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们,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,操着一口蹩脚的英文向着栅栏的方向跑了过来。顾念寒站在墙后,借着身高优势躲在死角里,对方并没有看见他的位置。
adrian往后看了一眼,也跟着脸色一变,着急地低语道:“雁子,你先跑,赶紧回去报道,别管我!”
他犹豫:“可是…”
“快走!”adrian暴躁地喊出声,“你被抓到就麻烦了!”
顾念寒眼色一暗,咬了咬牙,在短暂的思索后,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。
他与少年营的这些孩子们不同,brent“黑雁”的存在是少年营今年的王,是选拔赛中最为优秀的少年,一个人杀死了五个体壮如牛的成年人。现在是关键时刻,如果他犯了错误,很可能会被判定进阶失败,要向下一批孩子那样再经历一次选拔,不仅如此,连被他怂恿的adrian都要跟着遭殃。
顾念寒跑回宿舍的时候“先生”已经到了,他猫着腰偷偷返回自己的“寝室”——说是寝室,其实只不过是一间比双人狱室大一点的屋子,窗户时候小小一个,天气不好的时候根本透不进来阳光。
他抱着膝盖瑟缩在墙角,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,试图将自己隐藏在这片阴冷的黑暗中,不使得人发觉才是最好。
先生最终还是走到了他们的房间,蹙着眉头环顾四周,却并没有在这件狭窄的寝室内看见第二个人的身影。
他问道:“adrian哪里去了?”
先生的目光像是一根冰冷的刺,看向他的目光宛若审视,顾念寒努力地压抑着浑身发抖,他小声说:“我不知道,先生。”
他眼神向下看,话说到此,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别了一朵灿烂的雏菊——是刚刚在后花园采摘的,是这间狭小的天底下为数不多的斑斓的生命力。
顾念寒头皮发麻,迅速把这朵灿烂的颜色给收了起来,他始终低着头,丝毫不敢确定先生有没有看见他刚刚的小动作。
直到这时,有人匆匆跑回来,脚步停在先生旁边:“sir,刚刚在后花园抓到了一个孩子,这边有少人数吗?”
“应该是adrian。”先生看了一眼顾念寒身边空旷的床铺,语气不悦,“他现在在哪里?”
“刚刚受了罚,现在被关进禁闭室了。”
先生点了点头,目光深沉地望了一眼顾念寒,顾念寒正好偷偷抬眼,被结结实实逮了个正着。
先生道:“你的伙伴要遭罪了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便收回视线,不再看他,背着手走了过去。
隐约能听见先生一声轻轻的哼笑,似乎带着一丝若有无的嘲弄,就好像他早就看透了这二人破了禁的举动,此时不戳破,已经是给了这少年营王牌十足的脸面。
顾念寒用力攥着那只小小的雏菊,将脸埋入膝盖,手心里被汗打湿,黏糊糊地跟雏菊花瓣融化在一起。
他躺在床上,眼神盯着冰冷黑暗的天花板,精神却紧绷到了极点。
一直到晚上,adrian才终于现身。
他身上全都是伤,像个人偶一样被几个人提进来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背后铁门应声而关。
他遍体鳞伤,若非是一息尚存,看上去像极了死人。
顾念寒忍不住从喉头溢出一声尖叫,赶忙上前把adrian搀扶起来。
少年身上都是伤口,一时间竟然没有下手的地方。
顾念寒忍着眼泪,将他扶到床上,开始跪在旁边的小柜子旁寻找绷带和药膏。
adrian喘匀了气,口气虚弱地笑了笑:“那帮人没为难你吧?”
“没有,只是先生警告我了。”顾念寒擦了把泪,将面前人衣服撩开,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皮肤,“可能会有点疼,你忍一忍。”
他每上一次药,adrian便会在手底下颤抖,等到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好以后,顾念寒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,颓然地靠着床头坐了下来。
黑暗中他听见adrian轻声说:“雁子,我有些冷。”
“我,我去给你加床被子。”
顾念寒匆匆起身,将自己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抱了过来,小心的覆盖在adrian的身上:“别乱动,小心蹭到伤口。”
adrian小声道:“今天我在禁闭室,听见他们说,咱们这些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。”
顾念寒手微微一抖,眉头心疼地蹙起:“乱说什么!”
“你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吗?”adrian咯咯笑着说,“他们还说,外面的世界就像是后花园一样,春天来临时会长满花草,秋天树叶会泛黄,冬天会有皑皑白雪…你说…我们有一天,会不会一起逃出去?”
adrian的声音轻飘飘的,风一样虚弱,顾念寒用力握了握他的手,像是要把这抹随时会消散的热度拢入掌心:“会的,一定会的。”
他虽然嘴上这么讲,内心却无比茫然。
真的有朝一日能从这个地方出去吗?
身处异国他乡,无依无靠,连姓名都是靠先生给予的,手上沾了鲜血,除了拿刀以外什么都不会,即便是逃出去,逃往天涯海角,又可以去哪里?这个世界里除了这方狭小黑暗的天地,又哪里有让自己容身的地方?
从进来的那一刻起,世界就残忍的将他们抛弃了。
adrian轻声问:“你不会离开我的吧?我只有你了,雁子…”
顾念寒咽下满口苦涩,坚定地说:“不会,我们一定会有出去的一天。”
他抱住自己瘦小的膝盖,仰起头,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,夜的冷意从一切缝隙中渗透进来,沁入骨髓里。
倘若真的有上帝,向他们这样卑微如蝼蚁的人,是否有机会获得幸福,是否也可以有所希冀?
他眨了眨眼,在这一瞬间,仿佛看透了这厚重冰冷的房顶,看见黑暗天幕上闪烁的星辰,以及灿烂辉煌的星河。
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存在的话……
顾念寒喉头微微一滚,用力抓住了adrian冰冷的手。
“我们一起出去。”
第51章 滚吧。
“喂,媳妇…啊,不是,安南,你现在有空吗,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个人?啊…啊也没什么要紧的,这人惹了裴哥的媳妇儿,对对就是顾念寒,他非得说自己在警局里有关系,叫王风,王子的王刮风的风………哎行行,辛苦你了,有空再联……”
连修话尚未讲完,曲安南已经毫不留情的挂断了电话,只留下一串儿冷漠的忙音。
裴鹤之嘴巴里叼着烟,好笑的看着像是被人当街打了一棒一脸菜色的兄弟,微微挑眉,笑问:“曲公子说了什么?”
“也没什么,说王风在局里有个干法医的哥哥,让我们给他个面子,只要不弄死随你处置。”
连修话音才落,估摸声音传到了后备箱,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王风突然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,还伴随着说不出话来的呜咽声。
连修被他抖得浑身难受,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后座:“别吵了!再吵把你从高速上丢下去!”
说着还让司机威胁地开了一下后备箱,他这话有效果,王风果然立马老实,没动静了。
连修把刚刚曲安南不搭理他的火全发泄到了后备箱的可怜人身上,气急败坏地掏出烟准备点上,裴鹤之就十分配合的递来了火。
“这死胖子真该减肥了。”连修就着他的手点上烟,怒道,“整个车都快被他给翘起来了!”
裴鹤之笑了一声,不置可否:“哥哥干法医,弟弟在外面做流氓,也奇怪是怎么进的一家门。”
被人骂胖子又骂流氓的王风好憋屈。
这个时间在医院的人不多,但裴鹤之在的地方,总有人忍不住要回头多看他几眼。
裴鹤之推开病房门的时候,顾念寒正坐在病床兀自上发愣。
似乎被他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,轻轻哆嗦了一下。
裴鹤之道:“念寒,是我。”
听见他的声音,顾念寒眨了眨眼,才慢慢地放松下来。
裴鹤之挂好外套,在他身边入座,顺手就将顾念寒搂入怀里:“醒来多久了,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
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,顾念寒从头至尾,整个人都表现的很紧张,身体僵直,虽然始终没有太大的表示,但双手都是冷的。
裴鹤之在顾念寒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:“又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吗?”
顾念寒靠在alpha怀里,支吾了两声,神情纠结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应该把adrain的事情说出来吗?
算了,也不是什么好事。
他沉默片刻,又将话头给吞了回去:“没事,有些睡多了,身体不舒服。”
裴鹤之目光敏锐的徘徊在顾念寒的脸上,他擅长向来察言观色,知道顾念寒又刻意隐瞒了什么,但既然对方不愿讲,他也没有多问的道理。
“前几日你太累了,现在要注意休息。眼睛好些了吗?”
顾念寒点了点头:“能看见模糊大概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裴鹤之俯下身子,下意识想去亲吻他的眼睑,没曾想顾念寒身体一僵,微微侧头,不着痕迹地避开了。
裴鹤之眼底一沉。
现在的顾念寒恢复如常,已经不是那个黏着自己要甜头的人,昨天所经历的一切,敏感主动的顾念寒,全都像是梦一样。
虽然早就料到会这样,但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失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