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嘿嘿,不过……以前爷爷从来不让我爬树,这是我第一次爬,其实我爬树很厉害的嘛!”
嗯,只是爬上去了下不来。
杜若水默不作声地听着,纪云镯说得越久,他越觉得这个人奇怪。他好像……一点也不怕他?
他低头向水里看去,水面映出了他此时的样子,头戴一顶巨大而诡异的傩面,像极了深山里的邪祟精魅,生人勿近。
又想起上回纪云镯见到他时看他的眼神,那个眼神里分明有喜色,而没有惧怕。
他忍不住开口问:“你见过我?”
纪云镯一愣,牵起嘴角笑起来,用力点点头,“嗯!我看过你跳舞,跳得很好。”
杜若水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件事,表情冷淡下来,只是他戴着面具,对方看不出来。恐怕摘下面具纪云镯也看不出这种变化,杜若水一张脸上平时也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。
纪云镯又说:“我也喜欢跳舞。只是爷爷不喜欢……”
“我跳得也很不错的。”
“我跳给你看!”
他说着站起身来,原地转了几个圈,整个人又开始叮铃作响,深蓝色的百褶裙曳开,越转越圆,裙摆上鲜艳的刺绣纹样跟着轮转,周身的银饰在几缕日光下微微闪烁。
不过转了几个圈,也没什么不凡。只是纪云镯停下来的时候很稳当,看上去一点也不头晕,重新在他面前坐下,继而伸长两只手,宽大的袖口滑落下去,露出两条纤细光滑的手臂,他的手伸上去在头顶交汇,曼妙地拈作花形,又灵巧地化作两只小鸟——看上去像孔雀,它们时而交相飞舞、时而贴近亲吻。
杜若水的目光一时完全被那两只手所吸引,接下来随着对方的动作来到他脸上,纪云镯的两只手起落蹁跹,像生出翅膀的蝴蝶,而他的脸就是掩在蝶舞后的花。
那是杜若水第一次看清他的脸。
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天色太晚、月光太暗,看不清。方才一打眼他也只看见纪云镯满身繁琐的银饰,村子里有许多苗人,他多半也是苗家的孩子。头戴银冠,耳朵上挂着银耳坠,脖子上环着银项圈和护心镜,手上有银镯,脚上有银链,银冠和袖口边都缀着一排银流苏,不时摇摆作响。而他的身形偏那样纤弱矮小,看上去像被这些沉重的东西所紧缚、所拖拽,像那些百年前的陵寝里身裹玉衣华服的骷髅。
这时看清他的脸,才发现那双眼睛如此灵动如此璀璨,将所有饰物的光彩都盖了过去。
纪云镯收回手,凑近了问他:“怎么样,好看吗?”
他收回目光,不习惯与人如此接近,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。
沉默良久,他吐露出三个字:“杜若水。”
纪云镯面露迷茫,很快反应过来,“若水,你的名字吗?”
他赞道:“真好听!”
“一定是个好名字。”
他不由好奇他的理解,“为什么?”
“我爷爷看的书上有一句话:上善若水。我不知道什么意思,但那一定是个好意思。”
他把这四个字记在了心里。
“那你多少岁了?”
杜若水又静了一会儿,答道:“十二……”
“你比我大!若水哥哥……”纪云镯自然而然地呼唤他,“我就叫你阿哥了。”
“阿哥——”
他怔怔地望着对方,纪云镯又对他笑了,他弯起双眼,眼睛像月牙,又像月下的湖泊,当中的波光晶莹潋滟。
他不知道心中一时充溢的情感是什么,那是前所未有的心情。不止让他感到陌生、不适,甚至还有恐惧。
在纪云镯以前,从没有人愿意接近他、和他说话,给他的名字另一种解释,唤他“阿哥”。
从一开始,纪云镯就是独特的。
从那时起,他再也忘不了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