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还没说完,手便被庄慎捞了回去:别添乱,你进去看什么看!
他这话一说出来,倒堵了自己进去看人的话头,说罢便噎了一下。
崔淩深知庄慎对喻识陶颂二人关系不满,只怕他趁机要走陶颂,闻言倒放下十二颗心来。
他与庄慎并其余门派应付了些许场面话,又安抚地摸了摸慕祁脑袋:别担心,先乖乖跟着师公,一会儿就让你过来。
慕祁乖乖地拽住庄慎的衣襟。
这么个小娃娃挂在庄慎身上,他也腾不出手去做什么,无奈之下,只得沉声道:颂儿醒了立刻喊我过来。
崔淩点头,又心道,这称呼庄慎也数十年没喊过了,这次可是着实担心了。
但牵机散的毒,他真的毫无头绪。
崔淩进门来,封弦已带着喻识收拾去了。
他把了把陶颂脉象,暗暗叹了口气。
雨声潇潇不歇,上次在燕华山庄见到的木兰花已尽数凋零,孤零零的花枝在大雨中摇摇晃晃。窗外新开了木芙蓉,柔嫩的花瓣在雨幕中簌簌坠落,飘飘散散地落在廊下阶上。
喻识焦躁地于窗前等着,终于等到了崔淩出来。
瞧见崔淩并不轻松的眼神,心下陡然一沉。
崔淩稍稍擦了擦额上薄汗:前辈放心,阿颂没怎么伤着,很快就会醒了。
牵机散的毒......喻识有几分迟疑。
崔淩面色凝重:前辈找到方子了吗?
喻识心下凉了一半:没有。
崔淩不由露出些许忧色,口中却道:前辈也不必过于担心,我翻阅古籍,也找到了几种法子可试。
他说着,却又想起了什么:前辈离开青江时,给陶颂吃过什么?
喻识登时紧张起来,忙伸手去翻,乾坤袋却早已被顾昙搜走了。
封弦主动解下乾坤袋递给他:你又用了我什么好东西?
这次的不值钱。喻识草草敷衍一句,飞速地翻出来一小包药丸,嗅了嗅,就是这个,是有什么不妥吗?
没有不妥,前辈别慌。崔淩接过来,捻起一粒瞧了瞧,迷药大都厉害得很,但从前辈走时算起,阿颂应当只睡着了四五个时辰。前辈,你用了多少下去?
喻识一愣,他把一整粒撵开,也就拿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头下面。
这如何知道是多少?
喻识不由琢磨着措辞,封弦瞧他一眼便明白了,只笑道:我这药和多少关系不大,沾一点点也能睡个许久。究竟怎么了?
崔淩有些迟疑:我估摸着,阿颂很快就醒了,大约是因为牵机散。反过来也就是说......
他顿了下:或许,这丹药与阿颂体内的牵机散相克,大约是前辈用得少,所以并不明显。若是知道是哪几味草药,兴许可以凑个方子出来。
喻识一时惊喜,又念起尚渊之言:尚渊说,解牵机散,有一味无量崖上的草药可以。
他望向封弦,封弦略一沉吟:这药中,有许多无量崖上的少见虫草......
封弦自去写丹药方子,喻识却被崔淩按着,又行了那套许久未动过的针法,调和体内虚浮的气海。
喻识躺在榻上,趁机将顾昙之事尽数说与崔淩。
崔淩自是意外,蹙了蹙眉:我赶至燕华传信,不见顾昙,便有些疑惑,未曾想到是如此。前辈先休息,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庄掌门他们。
喻识点头,崔淩又给他喂了粒丹药,重新包扎喻识腕处的刀痕:前辈临走的前一天,我将牵机散并苍海玉全部告诉了阿颂,阿颂听罢,只让我给前辈下了一道血蛊。没想到,当真用上了。
喻识想起那日午后,他一觉睡至垂暮,原来是药蛊效用。
崔淩颇有几分担忧:前辈可再不要乱走了。真气虚浮,金丹半损,这一身血,又不知多少人觊觎。
说着,却又有些疑惑:苍海玉修补的灵体中,鲜血当真有用么?
喻识望着他:有没有用,你可以去问你师父,青江古籍中未尽述之言,他或许知道些。
崔淩顿时一怔。
喻识拍拍他:当日在曲桑谷,我对长瀛说,乖乖跟你回青江,不然有狼要吃它。这是幼时总与他讲的一个玩笑故事,里头有个宋大夫假死的情节。
他顿了顿:长瀛一向与这些故事上记性好,果然还记得。宋城主是与封弦一起去了归墟,方才传了信,今晚就会回来了。
崔淩不由愣住,心下漫上一阵惊讶万分的欢喜。
喻识颇有歉意:我在临安请宋城主帮我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,能暗中作准备除掉幕后之人。只是我不知,青江内里这样乱,一个偌大的门派,只难为你......
崔淩方有些回过神来,思索了一会儿,才轻快地摇摇头:与前辈无关,想必师父早对青江乱象不满,我所为之事,大抵皆有师父的安排。当时我还怀疑,为何师父去后,他手下一脉弟子那么容易就被我收服,原来是师父早已......
他沉浸于欢悦中,嘱咐了喻识数句,便自去找了封弦。
喻识瞧着他开怀的身影,于风雨声中缓了缓心绪,悄悄地起身。
陶颂醒于一个时辰之后,一睁眼,便瞧见了坐在榻边的喻识。
风雨声透过窗子而来,房间内弥漫着浅淡的水汽,潮湿中,又带着一些草木的清新。房间内燃着住火,灯火明亮,映着陶颂温润浅淡的眼眸。
喻识握着他的手:想喝水么?
陶颂点头,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,便握住喻识的手腕查看。
除了刀痕,还有被风雷锁磨破的痕迹。喻识想收回手,陶颂却握住不肯放了。
灯火盈盈,陶颂抬眸,目光温和明净。
他更加紧地拉住喻识:剑修,你骗我,扔下我一个人偷偷地就走了,我原想着,等找到你,一定要骂你一顿。但我方才一眼瞧见你,便又舍不得了。
他轻轻拉起喻识的手,吻了吻喻识微凉的指尖:我只想着,如果我不被妖猫划那一道口子,你就不必跑这一趟,不必将自己置于险境,不必受伤,也不必离开我了。
陶颂竟然感到深深的歉疚,喻识一时心内酸楚,轻声道:是我太心急,低估了顾昙的深浅。我只担心耽误了解毒的时辰,万一毒发就迟了,没想到
他说至此处,又念起此事: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
陶颂微微笑了笑:剑修,我告诉你,你不许偷偷取下来。
喻识愈发疑惑,便听得他道:你还记不记得,我在曲桑谷的库房里,给你贴过一道寻迹符?
陶颂笑笑:那是我专给师父塞给我带的小弟子们做的符,无声无息,很难察觉得到。本来只是一时不放心,后来你被曲桑谷的人带走,我担心你的安危,便没有再拿下来。
曲桑谷的地牢,你也是这样找过来的?
陶颂点点头,眉眼弯弯:剑修,你这次不能骗我了,你如果要取下来,先要和我商量。
喻识轻轻点头,又满是心疼:我答应你,我不会骗你了。
陶颂做出不依不饶的架势,故意笑道:再骗我怎么办?
喻识想了想,只得笑笑:随你处置。
陶颂白白思索了半日,最终眉眼含笑地叹了口气:罢了,我连骂你一句都舍不得,还处置什么。你再骗我,我只能由着你骗了。
我不会了。喻识俯身过去,温热的气息扑在陶颂面上。他眼眸乌亮,又小声说了一遍:真的不会了。
明亮的烛影柔和了喻识的眉眼,陶颂望着他笑了笑,伸手揽住他的脖子,顺势压下来些,吻了吻他的唇角,低声道:剑修,我现在舍不得,但这次的帐我要记下。